秋日雨夜,临封城西断崖山下,一黑衣蒙面者正摆好最后一具女尸。
“别说废话,给我一个名字。”五刃尖器抵在心后区,叶梧桐执伞发问。
“晦月无锋,你是丏?”蒙面者识得这五刃尖器,一语道破叶梧桐潜藏的身份。
“尸体是哪儿来的?”
“叶梧桐,你果然没死。”蒙面者迅速转身欲夺她刀刃。
“你是谁?”两重身份都被道破,她知此人断不可留。一剑扎进蒙面者心口,叶梧桐甚至没给他夺刃的时间。
“盟主向你问好……”蒙面人眼中带笑强撑道。
紧向喉管又是一剑,血液流入晦月无锋的凹槽。她转身到尸堆中翻找,带走了一支金簪。
粉笔的灰尘扬起,形成这所牢笼独有的薄雾。
零碎的梦境中,是十七年前上元节,我正咬着冰糖葫芦和挚友洛云嫣挤在廊桥上猜灯谜的人堆里。
“今年的上元节好生热闹,”云嫣抬手看起吊在灯下的灯谜,我想凑上前一起看,却感觉到发间的凤簪突然断翅坠落。
正当我弯腰去捡的刹那,手中被塞进一个滚烫的竹筒——晓事堂的玄铁密令硌得我掌心生疼。
只见淬毒的钢片烙着四个泣血小楷:叶家有难。
〈叶家……〉我心想着,那日祠堂的碗断亲酒再次化为铁锈般翻涌在喉头。
“云嫣,我肚子疼,上个厕所先 ”
人群嘈杂,但她听见了我常用的谎言。
“好,我在这儿等你,快点儿哦,晚了灯谜就快要被猜完了……”
我快速抽身离开,奔往位于无觅山北的叶家,那个已将我除名的家。
正抄近路跃过无觅山下小河时,整条河的莲花灯突然集体熄灭,我依稀听到对岸打更人的梆子敲出诡异的四拍。踏上漂浮的灯架借力,黑暗中,又仿佛看到周身河水已被血水同化。
我的耳边仿佛有一道空寂的声音:“二小姐,叶家完了。”
画面一转已是妇科产房。嘀嗒声撕裂记忆,心电监护仪的心跳曲线正与十七年前上元节成行的烛灯重合。
“脐带绕颈三周!”我听见手术台上助产士的惊呼,像是隔着水幕。
我想抓住什么,但身体仿佛不受控制,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裹着古时未喊出口的嘶吼响彻产房。
那天起,我有了个新的名字,叫叶清。
眼中射入无影灯刺眼的光,我被从粘稠的羊水中捞出,寒冷侵袭,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此时是现时 W155年4月4日晚,24:13,高考前某一节晚自习中途。
“这种置换反应的产物……”师声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秋夜的呼吸在教室玻璃窗上凝结成霜,闪电将窗外铁网的影子映在墙上,梧桐的枯枝突然叩响玻璃,叶子嶙峋的阴影正横在叶清脖颈的位置,像道未愈的绞刑痕。
困意仿佛快让叶清窒息,她刚从梦中醒来。指节间夹着的印有梧桐叶的红笔突然失重,笔尖触地的瞬间笔头摔断,墨水爆出,朱砂在砖缝里洇出彼岸花的形状,染红了三片梧桐落叶的尸体。
“叶清,你红笔掉了。”洛荷捡起笔,递向叶清。
“啊?哦,谢谢……”接过笔,她扶了扶滑落鼻头的眼镜,继续左手撑头听课。
砰……教室前门被风吹开,几乎吸引了所有学生的目光。
“看门干什么?看黑板!没见过刮风啊……”季老师捶了几声黑板。
“诶,那个摩尔质量是多少?”
“啊?我瞅眼啊……哦,是一点五”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们还不知道紧张吗?看题!”又几道捶黑板的声音振得人耳膜生疼。
“哦。”
“叶清!这题是多少?”季老师的点名声伴随窗外雷声一齐怒吼。
“啊?呃……零,零点五”双手撑着课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叶清扶了扶滑下的眼镜。
“站着清醒会儿吧。一个二个眼睛都要闭上了!你下课来我办公室,后面站着去,别挡着别人。”季老师说着,刚要继续讲题。
下课铃响,同学们顿时吵了起来。
刚站到后面,叶清听到铃声也顿时泄了气。
“拖一会儿,这题讲完!”季老师重重捶了讲台几声,同学们渐渐安静。
雷声未停,师声亦未停。叶清拿着作业,双目无神地看着。
教室不知何时又吵闹起来,再抬头时,季老师已快到身前。
“走,办公室,作业拿着。”季老师说。
已是深夜,十一时三十分,办公室仍有许多求知若渴的学生。
“你看看你今天的笔记!听也不听,记也不记……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不知道紧张吗?看着你上课睡觉我都替你急……”
练习册被季老师**地摊在办公桌上,上面批注的红叉正顺着纸页纹路蜿蜒成血管。
耳鸣的叶清右手紧攥着那支红笔,她什么都没听清,只知道雷声很大,很吵。
“听懂了没!把状态找回来!光记不听也不行!”
“啊?哦,嗯,好。”虽没听清,但还是应下。
“快点回去吧,明天上课别再睡了!”
“啊,好。谢谢老师……”
出办公室,已熄灯的教室在逃生灯牌的映照下更加诡异,走廊深处传来暖气管道垂死的呻吟,她直接下楼出了校门。
校外,午夜的街道被大雨笼罩,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
叶清独自撑着伞,困倦得睁不开眼,眼皮沉重得像压了铅,脚步虚浮,像是随时会倒下。
没看到原应等在校门口的母亲,她只能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伞在风中微微颤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浸湿了她的袖口和裤角。
路上几乎没有车,只有雨声在耳边轰鸣。
正过这条回家必经的马路时,恍惚地看了一眼空荡的街道,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伞在手中歪斜,雨水近乎浸湿了全身。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渐渐融入到昏暗的夜色里。
突然,一人影从身旁走过。回头一看,像是位女子。
她模糊听见阿娘的声音穿透困倦,像是从极远处传来:“桐叶儿……”
右手攥着的红笔突然发烫,笔尖渗出的墨水在雨中蒸腾成血雾。柏油路在强光中扭曲成青石板纹路,货车刹车的轰鸣化作刀剑相击的金属锐响。
她本能地抬手遮挡迎面而来的车灯强光,却发现校服袖口正在褪色,靛蓝布料逆流回纺织机的经,无数丝线在雨中重新编织,化作青绿广袖上的湘绣暗纹。
画面全白,只听见重物撞击的闷声。
恍惚里,现时雨水的土腥气逐渐混入檀香焚烧的气味。后背被货车灯光灼烧的痛感,竟与五岁那年打翻药炉时烫伤的旧疤产生共鸣。
眼镜滑落时,镜片折射出双重幻影:一面是货车刺目的远光灯,另一面是悬崖边燃烧的叶家宅邸。
她踉跄后退,踩到的不再是柏油路面,而是悬崖边松动的碎石。
雨窸窸窣窣地下着。
低头看,她身穿青绿色广袖,全身仅身前被雨水淋湿。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身在后山山腰,不远处是一悬崖。抬头看,是无觅山北面,山顶是叶家府邸,现在的北山顶,火光冲天。
无觅山很大,此时的叶清就如树林中一片树叶般渺小。
“这是……我回来了?”
今日是古时庚午年,正月十五。
此时的她,不再是高三学生叶清,而是叶家二小姐叶梧桐。
紧锁眉,她感觉右手中攥了什么;摊开手,是一张已皱却未湿的字条。叶梧桐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眼镜,读起字条。
字条上写:叶家有难
“叶,家,有,难……我家有难?”
她反应过来,立马冲向山顶。
枯枝乱影如裂纹爬满她的脊背,苔色衣袂正溶解于崖壁青斑,发间垂落的枯藤缠住最后一线天光。
她属于这片黑暗。
叶宅。
大雨倾盆,雷声滚滚,叶府的大门在狂风中轰然倒塌。
火光在雨幕中挣扎,映出满地横陈的尸体,鲜血与雨水混作一片,染红了青石板。
刀光剑影间,惨叫声被雷声吞没,仆人们四散奔逃,却无一幸免。叶老爷倒在厅堂前,手中紧握断剑,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凄厉的哭喊声在雨夜中回荡。大火起,吞噬了雕梁画栋,火光映照着血雨,叶府百年繁华,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叶家大乱,本是临封城人尽皆知的制药大户,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叶家是制毒世家却一直打着制药的晃子在江湖行走,江湖仅几个门派的门主和叶家长辈知道,叶梧桐自然是不知的。要进入叶家,必须有投名状,也就是自制的一种奇毒。叶家人自配之奇毒,一直是众门派所图之利器)
叶梧桐径直冲进一间屋子。
屋内,一中年妇女神色慌张,手中抱着一个竹篓。
“桐叶儿,快!抱好这个竹篓,今夜务必将她送出叶家,到城西何府,羡云(何家家主何羡云)会保你们的……”何姨话还未尽。
“砰”大风吹开了窗子,窗外雷声四起。
“快,快走!”何姨推着叶梧桐向外走,她惊慌失措。
“何姨,那我娘呢?您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我为何要去找何伯伯……”
“一个别留,挨个屋里找,今夜,叶家一个活口都不能有!”屋外嚷道。
“桐叶儿,来不及说了,快走,送到何羡云(指何家主)手里,安顿好后即刻回来,我去找你娘,叶家完了,叶家完了……”何姨从不使剑,却从床底抽出一把剑,飞身出了门。
叶梧桐抱着竹篓一路狂奔,雨下的很大。
她没有打开竹篓看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只知道竹篓很重,雨很大。
翻身进了何家大宅,叶梧桐拍着主宅的门,声音不大,只有何家主能听见。
开了门,是何家主。他面容和善,白了大半的头发梳的整齐,身上穿的还是常服,书桌上还摆着厚厚的账本,手上还有未干的墨迹。
“哟,小桐叶!今日怎么深夜来访啊?都淋湿了,快进来、快进来!”何家主带着她进了内宅。
“何伯伯,叶家乱了,何姨让我把这个给您。我还要回去,我娘还在那……我还要回去,我……我一定要回去……"叶梧桐双手抖个不停,她满脸都是雨水。
现时生活中多年的噩梦突然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古时切实发生,叶梧桐好像还未适应。
何家主脸色一沉接过竹篓,命家仆找了件夜行衣给叶梧桐。
“这身黑衣是你娘先前穿过的。自她嫁进叶府就料到有今天……快去吧,现在应是不早了。你娘教过你的,你知道她在哪……告诉你何姨,东西我拿到了让她放心。快去吧,再不去,就晚了……”何家主最后几字声音很低,叶梧桐并没有细听。
有很多暗喻,可以稍作留意
晦月无锋是武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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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叶落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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