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筠也不想把忽伏叶逼得太紧,毕竟大梁内贼未除,骑兵尚弱,陆琅还需磨炼,千头万绪,亟待一一理顺,他还不想在这种时候和柔然硬碰到底。
对方若能归还侵占的州府,并且保证和平,这对大梁也是好事一桩,所以就算对方不提,他也会主动退让几步,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这忽伏叶沉不住气,竟然先提出要用情报来交换。
此非天助我也?
陆筠和陆策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亦是会意点点头。
陆筠抿了一口酒,含笑问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秘密?”
忽伏叶重振精神,示意陆策让福喜退下。陆策挥挥手,福喜便躬身退出亭子。
忽伏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十拿九稳道:“陛下,摄政王,你们可想知道这大梁朝中除了周抟,我们还和谁有来往?”
陆筠悚然,他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大消息,一个他们苦苦求索的答案。
想着打量忽伏叶一眼,见他目光自信而真诚,并不似做戏,但为了稳妥,还是试探道:“大梁还有人和你们有来往?本王倒是不知。”
忽伏叶笑道:“摄政王不信?”
陆筠点点头:“自然是不信。”
忽伏叶笑道:“摄政王可柔然为何绕道取府州?”
陆筠故作不解道:“为何?”
忽伏叶故弄玄虚道:“我且问你,府州守备空虚,是也不是?”
陆筠道:“是。”
忽伏叶:“府州兵力调去了肃州战场,是也不是?”
陆筠装作吃惊道:“国相大人如何知道?”
陆策没想到他哥的不疾不徐竟然换来如此重大的情报,看来沉稳二字实在大有用处,今后也要学着堂兄这一点才好。这么想着,陆策看着陆筠的眼神更是崇敬非常。
忽伏叶没注意到陆策神情变化,只神秘一笑,道:“自然是大梁朝中,柔然人的好朋友告诉了小皇帝。”
陆筠和陆策知道,忽伏叶口中的小皇帝乃是柔然新帝。
陆策漫不经心的转着酒杯,沉吟片刻,道:“这消息国相大人可拿得准?”
忽伏叶:“十拿九稳,小皇帝不知,他最信任的宦官是我的人。”
陆策:“为何不让小宦官取了他性命,再矫诏登基?”
忽伏叶脸色微变:“他死了,阿斯死了。”
阿斯是那小太监的名字。
忽伏叶又道:“阿斯被折磨致死,到死也没将我供出来,是我对不起他。罢了,这些事多提无疑。”
陆策对忽伏叶这些事毫无兴趣,只静坐着,不曾接话。
忽伏叶等了许久,见陆筠一直不开口,便有些心急,问道:“摄政王就不想知道这人是谁?”
陆策抬起头来,眸光淡然的看着忽伏叶:“本王只是在想,为了这个情报和空口白牙一百年和平的许诺,就要发兵帮助国相大人,这是否值得。”
当然值得,陆策心中小声说,但他知道这是陆筠和人谈判的心理战术,故而面上也平淡极了。
可忽伏叶不懂,立时大惊。他在柔然没有兵权,想要让江山易主,来大梁借兵是他能想到的最后手段,可如果此路不通,那他对帝位的渴望不过是镜花水月,对柔然未来的设想不过是纸上谈兵。
忽伏叶绞尽脑汁,忽然又道:“若我顺利称帝,真真的儿子我会立为太子。”
陆真真所出的儿子今年六岁,从亲缘关系上说,乃是陆策的外甥,也就是说柔然下一代皇帝会有两国血统,且很有登基时,陆策还在位,这样柔然皇帝便比大梁皇帝矮了一辈。
陆筠听到这里,满意一笑,不去看忽伏叶那只憋红的眼睛,转而问陆策:“陛下怎么说?”
陆策看着忽伏叶,忽然就想,此人比堂兄的城府差远了,昨天我竟然会觉得他是大梁强敌,真是看走了眼。
继而,他点点头,徐徐道:“国相,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忽伏叶大喜,举起茶壶给陆策满上,又给陆筠倒满酒,举杯道:“我忽伏叶一言九鼎,请二位放心。”
三人对饮,说些无关痛痒的对未来合作的展望,陆筠才问道:“我朝中到底是何人瞒着陛下,结交了柔然皇帝?”
忽伏叶想拉过陆筠手掌,在他手上写下这人姓名,可刚攥住陆筠左手,还未有任何动作,陆策却将面前酒壶茶壶一概推开,冷冰冰道:“国相大人,沾些茶水,写在桌上便好。”
忽伏叶还以为陆策是不满陆筠先自己知道秘密,当下笑笑,松开陆筠的手,伸手沾酒,在石桌上写下一字。
陆策和陆筠去看,脸色俱是一变。
陆策沉声道:“这可是需要证据的。”
忽伏叶颔首:“若没有证据,我就不会向二位开这个口。”
陆筠静默片刻,定神道:“证据在那里?”
忽伏叶诡秘一笑,道:“只要我回去擒了小皇帝,还愁找不到证据?”
陆筠摇摇头:“我要先见到证据。”
忽伏叶和这对兄弟几次交锋,心中已明白过来,这二人心思机敏,深谋远虑,绝非他可以拿捏,而且自己有求于人,实在没必要无故托大,于是道:“不瞒二位,小皇帝生性多疑,来往书信和凭证都不许人靠近,我的人费尽心思也只偷出一封信来,眼下正在我三弟那里。”
陆筠想想,道:“今晚之前若本王确定这封信的真伪,明天就派人送你潜回柔然。”
忽伏叶喜上眉梢,借兵一事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忙不迭道:“下午我便让他给二位送来。”
陆筠颔首,又道:“国相大人,改天换命并非儿戏,你有几成把握?”
忽伏叶闻言,蓦地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自信和气度,他朗声道:“那小皇帝急功冒进,虚伪狡诈,德不配位,只要大梁肯借兵,我自有办法。”
说罢一甩袖,生出几分逼人的气势。
陆筠听他三番五次评价柔然新帝,不由好奇问道:“国相大人,若我所记不差,你们的陛下是你教出来的学生,是师徒、又是君臣,怎会生出如此多的不满?”
忽伏叶阴晴不定的眼神在陆策和陆筠身上打了个转,道:“师徒?君臣?哼,我告诉你们,这些若在皇位面前,根本不配一提。你们君臣......遇上了便会明白我今日所言。”
陆筠淡淡一笑,只道:“事在人为。”
陆策却有些心慌,和陆筠反目是他不能承受的痛苦之事,他绝不愿他们会像忽伏叶和柔然新帝那般争锋相对,甚至你死我活。
偷偷看陆筠一眼,恰好一阵冬风吹过,陆筠如玉的脸庞挂着笑意,发丝微微扬起,依旧是青松一般的气度,从容坚定。
三人商议好今后如何联络,和一些具体细节,忽伏叶才告辞而去。
还未到晚饭时分,门口侍卫呈上一个匣子,说是位自称元舒的公子所留,要陛下和摄政王亲自打开。
陆筠当时容色淡淡,随意收起盒子,慢悠悠的和陆策吃了晚饭,席间两人谈笑如常,没有任何异常。
随侍在侧的下人们,也淡忘了那盒子,心想大约是些古籍名画一类的东西。
直到晚间,陆筠沐浴后,散着一头黑发,才在灯下一瞬不瞬看着那盒子。陆策看他哥神色,亦是有些紧张,遣退所有下人,关好门窗,才又坐在他哥对面。
陆策头发还在滴着水,衣裳湿了半截,还浑然不知。
陆策起身,拿起陆筠随手搭着的澡巾,给他哥擦起头发来。
陆筠这才恍然,抚着那盒子,苦笑道:“我倒希望被忽伏叶骗了。”
陆策哼道:“他能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无非就是想取而代之,要你我引颈就戮,既然如此,咱们还讲什么仁慈?”
陆筠叹息道:“终究是你大哥。”
陆策道:“他算什么兄弟。”说着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给他哥擦头发。
忽然,陆策心中一紧,他在陆筠乌黑的发丝间看到几根白发!陆筠才二十四岁,竟然有了白发!
手下一顿,心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滚。为什么自己不能快点长大,为什么朝中还有这么多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陆筠似乎发觉陆策情绪有异,转头问道:“策儿,你怎么了?”
陆策缓缓对上陆筠关切的眼神,险些落下泪来。他极力忍耐,勉强笑笑,道:“若我能为你遮风挡雨该多好。”
陆筠闻言,心中亦是酸楚。
刚才一幕若出自柔然新帝之口,只怕忽伏叶会觉得小皇帝这是在暗示自己还政,可陆筠却知道,陆策说这话出于真心,出于二人自幼时的相扶相知。
自古人们只见皇帝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却对居此位要忍受的刀剑雨雪闻所未闻,故作不见,陆策和他却知道,皇帝之路,满路荆棘。陆策说这话,是想替他愁、替他苦、替他顶起天。
陆筠感怀陆策一片心意,拉着陆策在自己身侧坐下,陆策干脆顺势躺在他哥膝头。
陆筠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陆策头发,涩声道:“策儿,你我勠力同心便是我莫大的安慰。”
还有半句话,陆筠没有说出口,我要将扎在你宝座上的钉子一一拔出,要让你的皇位坐的安稳,坐的长久。
更新来辽~
最近太忙,我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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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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