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第一天过后，凌步延便把自己完全封锁在出租屋内，有时凌东阳回来还会催促他要稿费，没有了休息的时间，眼睛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盯着屏幕。
这个状态或许会维持到开学，许步延给他发过很多次消息，问他要不要出来一起去南市，问他要不要一起带着六星去旅行，问他要不要一起做很多事情，但是都被凌步延一一回绝了。
八月中旬的某一天，许步延再次发来了邀请，凌步延只是看了一眼，回复和之前的如出一辙，翻看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迷迷糊糊看见自己房间的门似乎开了，凌东阳好像拿了他的东西，如果是钱的话就无所谓了……但是梦中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凌东阳狰狞的表情，他被吓醒了，睁眼时，手里握着的手机不见了。
他心头一惊，或许是预料到了什么，他冲出房间，凌东阳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他的手机。
见凌步延从房间出来，凌东阳熄灭手机甩在一旁，随后，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出来一趟。”
这句话冷冰冰的，听的人头皮发麻，让人不寒而栗。
凌步延没有说话，默默捡起手机揣进口袋，然后跟在凌东阳的身后出了门。
两人站在巷子里，天是黑的，原来不是白天，凌步延还以为自己一直身处白昼，原来早已经睡到天昏地老。
简陋的巷子里，上方住户家的空调箱还在滴水，滴滴嗒嗒，好像是在下雨一样。
啪。
一声巴掌声在这个安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凌东阳的力气很大，凌步延被扇的有点恍惚，跌了一下差点摔倒，扶住身后的墙才勉强站稳，他伸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脸颊迅速肿起来。
沉默一会儿后，凌东阳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么快就想要抛开我吗？”
凌步延没有说话，他也不看凌东阳。
“你妈妈已经抛下我了！你为什么也要抛下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子了！”凌东阳大叫的声音似乎早已经成为这里的普遍，楼上的住户识趣地关上了窗户。
“……”凌步延还是沉默着，这反倒却是激怒了凌东阳。
他再次朝凌步延甩去一个巴掌，比上一次更响亮，比上一次更让人心碎。
“你喜欢男的！为什么！？恶不恶心啊？你让我死了怎么跟你妈交代！我怎么面对你妈！为什么不能当个正常人！为什么要去喜欢男的！”凌东阳无力地朝凌步延呐喊着，就好像他多么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实际上，他只是为了自己那一点面子。
……
“你不配提我妈！你管过我吗？你只会找我要钱！这么多年，我给了你那么多钱，你怎么没想到死后怎么面对我妈！你就是个恶魔……”凌步延反驳他，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凌东阳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母亲是他的第一底线。
凌东阳嗤笑一声：“我是你老子！你给我钱天经地义，反倒是你，想着找个有钱人当小白脸是吧？想把我丢下去享福是吧？我告诉你小崽子，这辈子你都别想，以后如果你再不给我钱，我就去你们学校，找那个谁，哦——，许 步 延，你男朋友是吧？我找他要，我可是他男朋友的父亲，他一定会给我的吧？”看着凌东阳的丑恶嘴脸，凌步延挥拳朝凌东阳的脸上砸去，凌东阳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凌东阳！如果你敢，我就跟你拼命！你可以毁了我，但你不许动他！”凌步延嘶声力竭，鼻子流出鼻血，他用衣袖擦去，凌东阳站起身趁他没反应，又扇了他一巴掌，附带着恶狠狠的威胁：“死玩意，你以为你是谁？我再说一遍，我是你爸，死了也是你爸！老子揍儿子，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敢来打我！要不是怕以后没钱花，你以为老子不敢打死你吗？！”凌东阳拽着凌步延的衣领，看着凌步延奄奄一息的样子，凌东阳把他像丢抹布一样随意地丢在地上，踹了一脚便愤愤离开了。
凌步延瘫坐在地上，他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了，肿起的脸颊火辣辣地疼，鼻子还在流血，他脑海里有着一句话：如果现在就跑上楼顶跳下来，或许就解脱了。
他这么想着，嘴边还笑了笑，似乎是有了这个决心，欲要起身，脑海里又浮现出一句话：但是如果死了，许步延怎么办？……
沉思一会儿，他自嘲一笑，喃喃着：“还能怎么办呢……做回正常人，然后考上名校结婚生子。”
话音落，他的面前多出一道身影，笼罩住他瘦弱的身躯。
凌步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没打够？要不干脆打死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却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怀抱很温暖，是不该属于这个盛夏的温暖，不真实。
“别怕，我来了，没有人会再打你了……”
是许步延，凌步延垂下眸子，想着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但是身上的拥抱告诉他，他是清醒的。
“你不该来找我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怕吧？很丢人……我知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凌步延的声音几乎颤抖，他推开许步延，看向他时，不敢对视。
许步延伸手抚摸他肿起的脸庞，手上带着颤抖，小心翼翼。
“我们本就是一路人，一直都是。”
凌步延笑了笑，他拍开许步延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卫生纸递给许步延：“擦擦手吧，很脏。”
真讽刺，无人说我讨厌嫌弃你，你却觉得自己令人厌恶至极。
“许步延，高二好好学习吧，我们……也就这样吧。”
凌步延起身往出租屋里走，手腕被许步延拉住：“什么叫……就这样吧？”
“字面意思，我之前挺自私的，我耽误了你那么长的时间，抱歉……”凌步延想要挣脱开，却被许步延紧紧拉着不放。
许步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紧紧攥着凌步延的手腕，他把人带着坐上了出租车，一路到了医院。
“你松开，我不用去医院，一会儿就自己好了，没有很严重。”凌步延不愿意去医院，从小到大都是，他很讨厌医院。
许步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你在这坐着，等我一下。”
凌步延坐在医院走廊上的椅子上，样子很狼狈，周围的人都投来目光。
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那些异样的目光就又收了回去。
许步延拿着冰袋走到他的面前，把冰袋递给凌步延：“自己拿着敷脸。”
凌步延接过冰袋照做，许步延则是拿出消毒棉签涂上酒精给凌步延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破的膝盖消毒然后包扎。
或许是脸上的疼痛掩盖了膝盖的疼，凌步延沉默着，许步延处理好他的腿，又抬起头伸手把凌步延手里拿着的冰袋拿下来，看着他已经干掉的鼻血，许步延给他擦干净，然后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还贴心地用湿纸巾擦干净凌步延的脸。
“好啦，现在是干干净净的凌步延，独一无二。”他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凌步延说：好啦，现在我们还是幸福一对。
凌步延没说话，许步延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回到了公寓，熟悉的环境，窗户外撒进些许阳光，六星躺在沙发上伸着懒腰，像是刚睡醒不久。
凌步延坐在地板上，他的裤子脏了，所以他直接无视了身后干净的沙发。
“……起来，地上凉。”许步延把他抱起来带到卧室，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旧衣服则是扔进了垃圾桶里。
“……”凌步延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又从垃圾桶里把衣服拿出来。
“脏了，不要了，我可以给你买新的。”
“是你送的。”
对话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因为是你送的，所以就算脏了，我也会永远保留。
许步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有点不知所措，随即脱口而出：“和我一起住，我养你。”
空气再一次陷入沉默，良久，凌步延抬起头看着许步延：“许步延，你不用为了我做到这一步。”
许步延无视他这句话，走到他的面前：“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不害怕，我们不能就这样，我们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你发过誓的。”
凌步延沉默了。
“凌步延，我不害怕你爸怎么对我，我在乎的是你，只要你愿意，我无所谓的，他想要钱，我有很多，就算帮你给他一辈子的钱，我也可以，你知道的，我从不对你撒谎……”说没听到是假的，那么大声的叫嚷，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许步延，你对我太好了……很亏的。”
“不亏，只要是你，我永远都不会亏，就算吃亏，那也是傻人有傻福啊……遇到你，我早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再离开你了。”
有人说你贪财，而有人为你挣钱，有人说你败家，而有人会说，还好我有钱足够你败家。
幸福是遇到对的人，而凌步延一生的幸运都在这一刻聚焦。
稚嫩的十七岁就此落幕，凌步延清楚地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