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重难返。

狛治走在飘雪的乡道上，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安忽而涌上了他的心头。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父亲出事那天。或许只是十分钟的耽搁，就让他与父亲彻底天人相隔。

隔壁剑术道馆的人并不友善。

他已经出来了两天时间了。想到这里，狛治不自觉加紧了脚下的步伐。

哗啦的水声。

待到狛治回到素流道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道馆的院墙里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的模样有些眼熟，与隔壁道馆里常来找他麻烦的那人有八分相似。

不相同的是他青黑的眼窝与鼻腔口中漫出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血迹在昨夜的雨水中有些晕染，但又被晨起的风霜定格在原地。

连身上的行李也顾不上，狛治将手中的东西丢下，疯了似的朝着那个他心念的房间冲去。

房间的阳光正好，昨夜的细雪过后，今日是一片初升的朝阳。

日光洒在院内的窗间，留下斑驳的雪影。

注意到忽然冲进来的狛治，恋雪怔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露出了一道温柔又透着几分明媚的浅笑：“欢迎回来。”

阳光正好。

狛治还不能明白房间内此刻的状况。

一位陌生的黑发女性坐在房间的一角，借着阳光，她随意地书籍的页脚。

自己突然的出现没能让她产生其他什么反应，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后又晃动了一张纸页。

看上去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事实却只是狐泽比狛治以为的更早察觉到他的出现。

晨曦的日光洒落在狛治身上。一种属于恶鬼的最重要的特征被轻易排除，狐泽失了兴趣，但倒也好好遵守着昨夜的约定。

时间回退到昨天夜里。

在第三桶冰冷的井水从大师兄头顶浇下时，这位“孱弱”的剑道大师兄才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所谓恶鬼也不过只是一道出于恐惧与嫉恨的虚影。

尽管毫无交情，可无甚缘由的，剑术道馆的人嫉恨着素流道馆的人们。

他们想要侵占素流道馆的场地，可一行人加起来却不如这里唯一一名弟子的实力高强。

所以于是散布流言成了他们唯一的手段。

素流道馆有恶鬼存在，他们豢养着一只强大的恶鬼，以极低的费用收取弟子并教习他们功法就是证明。

锻炼过的肌肉是恶鬼更爱好的食量，他们在收取弟子，不过是为了给豢养在馆内的恶鬼以提供充足的储备粮。

一开始无人相信。

可当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真相与谎言往往也就只是一线之隔。

当越来越多的流言与麻烦产生，越来越多的弟子也就选择了逃离。

到最后，素流道馆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只能够被称得上是狛犬的看门狗而已。

狐泽翻动着书页，红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垂着，没有把多余的视线分给狛治。她不疾不徐开口，将昨夜的一切和盘托出：“你离开这里就是他们唯一动手的机会吧。”

守在这里是源自于奴良鲤伴昨夜提出的一个交易。

尽管人赃并获，但主要负责投毒的六弟子已死，死无对证。

仅凭他一个想将剑术道馆的阴谋者尽数抓获并不现实。

可放任不管恐怕只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于是用抓住剑术道馆其他所有人为代价，奴良鲤伴换来了能够阅取整座道馆内藏书的资格。

这里除了武法，剩余最多的便是医书。

书册的角页已经被翻的有些发烂，部分竹简上留有手指经常抚过的划痕。

看得出这些书都已被人翻阅过无数次，才能够留下这样的痕迹。

狐泽合上了书页，一整本的书籍用了一页也仅仅只是被翻阅了不足三分之一的厚度。

剩下的还有很多。

好消息是这只狛犬回来的比狐泽预期的要早。

她放下书本，红琥珀色的眸子这才懒洋洋地抬起，望向狛治的方向。

“我听说——这里主要是由你来负责？”

狐泽说的这里指代的是恋雪，她能够感知到这名人类孱弱的身体以及缠绕在周身的草药清香。

狐泽支着脑袋，半是抱怨道：“真是的——你们人类的书籍就不能都用那种图画的形式表明吗？”

“就是那种一格一格的用对话或者画面形式来表达的画册，明明那样的可读性会更强很多的嘛——”

“像是这样纯文字的需要人散发想象力的书本阅读起来真的很耗费时间。”

“就没有更加简便易读的吗？简便易读的——”

对于狐泽的来意狛治全然不知，但他隐约能够判断得出是眼前的人救了他们一命。

救了他的家人们一命。

狛治跪坐在狐泽面前，郑重躬身，久久没有抬腰，道——

“谢谢您。”

“只是……如果您想要简单易读的书籍的话……抱歉，如果您不介意只是我一些简单的注解的话，我可以为您找来。”

狛治不知道狐泽所说的易读性书籍实际指的是所谓漫画，也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是这样一种不着调的性子。

狐泽摆了摆手。

她也不是非要那种小漫画书册来读不可。

昨夜前半夜奴良鲤伴问出的一个问题在今天早上狐泽才勉强找到了回答。

要说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地找到她的人类——不要忘了还有约定。

她和她的人类的三十日的约定。

就算后面有过其他的约定，也不代表着就要将首次的约定罢免。

她果然是一个重视约定的妖怪。

狐泽从鼻头哼哼了两口气，也没太隐瞒，张嘴便是问道：“书之类的就免了啦，我的时间可是很紧张的。”

“长话短说。”

“你有见过一种叫做‘蓝色彼岸花’的药材吗？”

“我在找这个东西，不过这本书上完全没有记载过这个玩意儿嘛。”

就算狛治饱读医书，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狐泽说的是些什么。

他能够记得更多的是调养恋雪的身体所需要的药材，至于其他的……就算看过也不一定能够就立马想起来。

狛治皱着眉道：“那是一种怎样的药材？”

“如果知道药材的药性、归经一类的话……说不定能够找到。”

狐泽嘎了一声：“还有这样的事？”

抱歉，能够使用反转术式为所欲为的妖怪的确不擅医书。

何况他们本身的自愈能力也足够超然。

这还是她第一次打开医书细细阅读，饶是狐狸是夜行动物，在繁复的医药文字中狐泽也险些在半夜昏睡了过去。

并无身体不适的原因，单纯只是大脑拒绝接收医书里的文字而已。

狛治吐了口气，已是了然。

他站起身体，将恋雪的衣袖拉好，扶着她坐起身以后又将旁边的被褥掖到恋雪身后，后自然而然道：“先稍微等我一下。”

从进门开始他就已经注意到恋雪有些发青的眼圈，想来是昨夜并未睡好。

安抚性地拍了拍恋雪的后背，狛治带着歉意开口：“抱歉，是我回来晚了。”

“早饭马上做好，吃过饭以后就再先休息一会吧。”

“剩下的交给我来和这位……女士说明。”

恋雪握住了狛治的臂弯，她扬起头：“没关系，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哦。”

“要好好谢谢狐泽大人才行，如果只是医书的话我也能够帮忙找的。”

“那个叫做‘蓝色彼岸花’的药材，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恋雪望着狐泽。

狐泽稍微有点点不爽。

真是的，病人就好好躺着休息就是，她才没有想过需要一个病弱的人类的帮助呢。

但狐泽还是开口，轻啧了一声，道：“啧，你的身体很不好吧？”

“真不明白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帮忙。”

“不过随你好了，如果你真的能够帮我找到‘蓝色彼岸花’的话，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把身体调理好——不至于是多么强大的程度，不过像是一般健康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是在那之前要是把自己累到了我可不管。”

恋雪身旁的医术被晨风哗啦着翻动了两页，她昨夜看到了后半夜后便放下了书籍。

尽管如此，也比狐泽一整夜的效率要高。

恋雪很高兴，但不是因为听到自己的身体有恢复健康的可能。

而是因为她也有能够帮助到他人的能力了。

“谢谢狐泽大人的关心，我会有分寸的，不会让狐泽大人担心的。”

“狐泽大人是我和我父亲的救命恩人，能够帮助到狐泽大人我真的很高兴。”

狐泽站起了身。

她错开恋雪的视线，语调漫不经心道：“我可没有主动想要救你们的意思，一切只是偶然、偶然啦，何况就算你这么说也不会增加我帮你调理身体的可能。”

“一切都要等到找到‘蓝色彼岸花’再说。”

“对了，早餐我要味增汤和烤鱼，顺便多加几碗米饭，没问题吧？”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狐泽的第一顿饭。

食量比预期中的要小许多。

她匆匆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内，将空间留给了狛治与恋雪这对一起长大的彼此珍视之人。

只是匆忙离开的略带慌张的动作，到底还是暴露了那份漫不经心下的真实。

注视着狐泽离开的方向，恋雪捂着嘴低笑了两声。

而如失而复得般，狛治重重地拥住了恋雪的身体。

“我回来了。”

狛治闷闷道。

感受着身上人的不安，这次换恋雪抚了抚狛治的脊背。

她轻声道：“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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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