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拿错剧本

暴雨把邙山的土坡浇成了泥黄色。李明哲踩着没脚踝的泥浆,跟着考古队的向导往深处走,雨衣的帽檐压得很低,视线里只有前面人踩出的脚印,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

“秦队长的帐篷就在前面的断崖下。”向导是个本地老汉,手里的柴刀劈开挡路的荆棘,“三天前他还跟我讨过驱虫药,说丙穴的蚊子能吃人,怎么就……”

断崖下的营地一片狼藉。绿色的军用帐篷塌了一半,帆布上有个破洞,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帐篷前的泥地里,散落着几样考古工具——洛阳铲、毛刷、卷尺,还有个摔碎的罗盘,指针卡在“壬”位,一动不动。

“死者秦峰,考古队队长,四十岁,专攻先秦墓葬。”小张举着伞,手里的资料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昨天下午和队员失联,卫星电话打不通,今早队员找到这里,就看见帐篷塌了,人没了。”

李明哲弯腰钻进帐篷,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沈巍已经在里面了,正蹲在塌掉的行军床旁,用探针拨开压在下面的睡袋。睡袋里是空的,但内侧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半干涸,形成了奇怪的图案——像两条交缠的鱼。

“血迹形态是喷溅型,不是滴落的。”沈巍抬头,镜片上沾着水汽,“说明案发时,死者就在床边,受到了突然袭击。”

帐篷角落的折叠桌上,摊着张丙穴古墓的平面图,用红笔圈着主墓室的位置,旁边写着“鱼鼎在此”。图纸边缘有个茶杯,杯底残留着褐色的液体,沈巍用试纸蘸了点,立刻变成了紫色。

“含砷,砒霜的主要成分。”他把试纸放进证物袋,“剂量不小,足以致死,但死者的死因未必是这个。”

李明哲的目光落在帐篷外的泥地,一串模糊的脚印从帐篷延伸到断崖边,脚印很大,鞋码至少45码,步幅宽,像是个高个子男人,而且负重前行——脚印的前半部分深,后半部分浅。

“有人把什么东西从帐篷运到了断崖下。”他指着脚印消失的地方,那里的泥土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像是埋了东西。”

沈巍这时已经找到了秦峰的尸体,藏在断崖下的灌木丛里,被帆布裹着,只露出两只穿着登山靴的脚。掀开帆布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混着雨水涌出来——秦峰的胸口插着半截青铜鱼形器,正是秦仲文被偷走的那一个,鱼嘴咬着他的肋骨,鱼眼嵌着的绿松石碎了一颗。

“尸斑呈暗紫色,分布在背部和四肢,指压不褪。”沈巍的手指在秦峰的眼睑上停留片刻,“角膜高度浑浊,瞳孔不可见,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也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和他失联的时间吻合。”

秦峰的右手紧握成拳,李明哲费了点劲才掰开,掌心有块被捏碎的龟甲,裂纹像人为刻的符号。沈巍用镊子夹起龟甲碎片,在紫外线灯下,裂纹里显出荧光,组成个“金”字——和“双鱼会”的“金鳞使”对上了。

“他死前攥着龟甲,像是在留线索。”李明哲看着碎片,“这龟甲是从哪来的?”

“丙穴古墓的填土里挖的,说是商代的占卜用龟甲。”考古队的队员在一旁瑟瑟发抖,“秦队昨天上午还说,这龟甲上的裂纹很奇怪,不像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人用刀刻的。”

沈巍的解剖刀划开秦峰的胸腔时,雨还在下。李明哲站在临时搭建的解剖棚外,听着里面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响,心里像被雨水泡得发涨。

“胸骨有骨折,第三、四肋断裂,断端锐利,是被钝器击打造成的。”沈巍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但真正的致命伤是颈部的切割伤,颈动脉被切断,失血过多死亡。青铜鱼形器是死后被插入胸口的,像是某种仪式。”

“砒霜呢?他喝了吗?”

“胃内容物里有砒霜,但剂量不足以致命,而且是死后被灌入的。”沈巍顿了顿,“凶手先用钝器打伤他,再割喉杀死他,最后灌砒霜、插鱼形器,伪装成中毒或祭祀杀人,想混淆视听。”

李明哲走到断崖边,队员们正在挖掘脚印消失的地方。铁铲碰到硬物的瞬间,发出“哐当”一声——是个大号的防水袋,里面装着个青铜鼎,三足两耳,鼎身刻着两条反向游动的鱼,正是“双鱼鼎”!

鼎里是空的,但内壁有烟熏的痕迹,还有几行刻字,是秦峰的笔迹:“金鳞使身高两米,左脸有疤,善用□□,昨日午时入营,称是‘双鱼会’使者,要取鼎”。

金鳞使!果然是他杀了秦峰!

沈巍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是片从秦峰指甲缝里找到的皮肤组织:“DNA检测显示,属于男性,和之前古籍修复室找到的高个子手印主人一致。另外,秦峰的指甲缝里还有微量的朱砂,和秦仲文用的朱砂墨成分相同——他们师徒俩,很可能都在追查‘双鱼会’。”

秦峰是秦仲文的儿子!这个隐藏的关系让李明哲心头一震。秦仲文修复古籍发现双鱼鼎的秘密,传给儿子,秦峰带队考古,想抢先找到鼎,结果被“双鱼会”的金鳞使灭口。

“鼎底有个暗格,空的。”沈巍指着双鱼鼎的底部,“残留着丝绸的纤维,和香港截获的虎符包裹物一致,说明里面原本藏着和虎符有关的东西,被金鳞使拿走了。”

是另一半虎符?还是“双鱼会”的核心秘密?李明哲看着鼎身的鱼纹,忽然想起秦仲文批注里的“鱼形,三寸,藏于墨”,这鼎的鱼眼直径正好三寸,而且是空的。

他让队员找来手电筒,照向鱼眼,光束穿过空洞,在对面的岩壁上投下两个光斑,光斑里隐约有文字!

“是甲骨文!”考古队的老教授激动地凑过来,“写的是‘得鼎者,掌全会之钥,在……’后面的字被岩石挡住了!”

“在什么?”李明哲追问。

老教授摇头:“光线角度不对,得把鼎移到开阔地才行。”

刚把鼎抬到营地中央,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一阵狂风掀翻了临时解剖棚,沈巍下意识地护住鼎,被飞溅的木板砸中了胳膊,白大褂立刻渗出了血。

“没事吧?”李明哲冲过去扶住他。

“小伤。”沈巍挣开他的手,目光却被鼎身反射的光影吸引——刚才的雷击让光线发生了变化,岩壁上的甲骨文完整地显现出来:“在洛阳,应天门下,石鱼腹”。

应天门是洛阳的老城门,现在是遗址公园。石鱼腹?李明哲想起那里的石雕,确实有对石鱼,趴在门柱两侧,鱼腹是空的。

“金鳞使的目标是应天门。”沈巍的声音很沉,“他拿走鼎里的东西,就是为了去取‘全会之钥’。”

这时,小张拿着对讲机跑过来,脸色发白:“哲哥,考古队的监控修复好了!昨天下午四点,有个高个子男人闯进营地,左脸有疤,手里拿着□□,和秦峰在帐篷里打斗,然后拖着个麻袋离开了,麻袋的形状和双鱼鼎吻合!”

监控画面里,金鳞使的动作快得像豹子,秦峰虽然反抗,但根本不是对手。打斗中,金鳞使的□□划破了秦峰的手臂,溅出的血滴落在帐篷的帆布上,形成了那两条交缠的鱼——不是人为画的,是自然喷溅的!

“金鳞使的刀上,有个缺口。”沈巍放大画面,“缺口形状和秦峰胸骨的断裂痕迹一致,凶器就是这把刀。”

更重要的是,监控拍到金鳞使离开时,腰间挂着个紫檀木盒,正是秦仲文丢失的那个!盒子里装的青铜鱼形器插在秦峰胸口,那盒子里现在装的,只能是鼎里取出的“钥匙”。

“他往洛阳方向去了。”李明哲看着监控里金鳞使消失的方向,“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到应天门。”

沈巍却蹲在双鱼鼎旁,用放大镜观察鼎身的鱼纹。鱼鳍的位置有细密的刻痕,排列规则,像是某种刻度。他忽然想起秦仲文留下的那枚鱼形活字,上面的刻度和鼎身的完全吻合。

“把活字嵌进鱼鳍的凹槽里试试。”沈巍递过活字。

李明哲把青铜活字对准凹槽,轻轻一按,果然严丝合缝。鼎身突然发出轻微的震动,底部的暗格“咔哒”一声弹开了,里面不是别的,是张人皮地图,用朱砂绘制,标注着“双鱼会”在全国的秘密据点,每个据点都用“鱼”字标记,其中洛阳应天门被圈了红圈,旁边写着“总坛”。

“秦仲文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沈巍拿起人皮地图,边缘已经有些发硬,“他把地图藏在鼎的暗格里,再让儿子故意放出鼎里有‘钥匙’的消息,引‘双鱼会’来抢,实际上是想让我们找到这张地图。”

这对父子,用生命设了个局,就为了把“双鱼会”的老巢挖出来。李明哲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鱼”字,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像座山。

暴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光。沈巍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白大褂的血迹被雨水冲淡,变成了浅褐色。他走到李明哲身边,指着地图上洛阳应天门的位置:“这里标注着‘鱼目藏钥,需以活祭’,金鳞使很可能会在那里搞事。”

活祭?李明哲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金鳞使为了拿到钥匙,会伤害无辜的人吗?

“秦峰的胃内容物里,除了砒霜,还有未消化的羊肉。”沈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考古队的人说,秦队从不吃羊肉,这羊肉是昨天下午金鳞使带来的,说是‘见面礼’。”

砒霜是下在羊肉里的!金鳞使早就想毒死秦峰,只是没成功,才动了手。

“还有个发现。”沈巍从证物袋里拿出片绿松石,是从秦峰胸口的青铜鱼形器上掉下来的,“这绿松石的成分里,含有微量的放射性元素,和之前在周志国胸口压痕里发现的一致,都来自海军仓库的那批油漆!”

金鳞使不仅是“双鱼会”的杀手,还和三十年前的海军仓库油漆失窃案有关!他很可能就是当年帮高明处理油漆的人,或者是他的后代!

线索像藤蔓一样缠绕,把三十年前的旧案和现在的“双鱼会”紧紧连在了一起。李明哲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味道里带着泥土的腥气,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立刻出发去洛阳。”他站起身,拍了拍沈巍的肩膀,“必须在金鳞使之前找到‘钥匙’。”

沈巍点头,目光落在那对交缠的鱼形血迹上,忽然说:“秦峰帐篷里的血迹,除了他自己的,还有另一种血型,AB型,和金鳞使的不符。”

“还有第三个人?”

“很可能。”沈巍的声音很轻,“监控死角太多,我们漏了一个人。”

车子驶离邙山时,李明哲回头望了一眼断崖下的营地,雨雾中,那座双鱼鼎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证人,见证了两代人的牺牲和坚守。他知道,这只是“双鱼会”总坛的前奏,真正的较量,在洛阳应天门。

沈巍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受伤的胳膊搭在腿上,绷带渗出的血染红了裤腿。李明哲悄悄放慢了车速,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条细线,织成一张网,网住了过去,也网住了未来。

“应天门的石鱼腹里,藏的可能不是钥匙。”沈巍忽然开口,“秦仲文的批注里说‘藏于墨’,墨是黑色的,而石鱼腹是空的,更像是个陷阱。”

李明哲的心一沉:“你是说,金鳞使也可能中计?”

“或者,这是秦仲文留下的双重保险。”沈巍睁开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真正的钥匙,还在我们没找到的地方。”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远处的洛阳城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应天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对石鱼在暮色中像两只蛰伏的巨兽,等待着揭开它们腹里的秘密。

而那个隐藏在监控死角里的第三个人,像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没人知道他的目的,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车窗,像一首未完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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