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哲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僵，听筒里的忙音像是敲在心上的鼓点。他刚把沈巍父亲曾是船厂工程师的消息说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不是信号中断，是沈巍主动按了结束键。

这不像沈巍的风格。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法医，就算面对最诡异的尸体，语气也不会有丝毫波澜。李明哲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沉下去的夕阳，忽然觉得这起案子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不仅网住了那些死者和嫌疑人，连他和沈巍也被卷了进去。

他驱车去了沈巍的工作室。那是个藏在老城区巷弄里的独栋小楼，一楼是实验室，二楼是书房。李明哲推开门时，浓重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墨香，沈巍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

“你来了。”沈巍头也没抬，声音听不出情绪，“坐。”

书桌上摊着几张老照片，最上面那张是三十年前的造船厂，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人站在船坞前合影，前排中间的男人戴着眼镜，眉眼间和沈巍有七分相似——那应该就是沈巍的父亲，沈敬言。

“我爸是1995年那场事故的总工程师。”沈巍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事故发生时他在现场指挥抢险，被倒塌的钢架砸断了腿，后来感染并发症，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李明哲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忽然明白沈巍为什么对这起案子格外上心，那些蓝色油漆、旧图纸、河豚毒素，不仅是案件的线索，更是刻在他家族记忆里的伤疤。

“这本是他的日记。”沈巍把日记推过来，纸页边缘已经脆化，“他去世后，我妈锁在樟木箱里，去年整理遗物时才发现。”

李明哲翻开日记，沈敬言的字迹刚劲有力，记录着造船厂的日常，直到事故前一周，字里行间开始出现焦虑：“建材强度不达标，张老板送来的钢筋有问题”“周志国修改了船体结构图纸，理由是节省材料”“小林（林慧的父亲）发现了焊缝裂缝，要求停工检查，被张老板压下去了”。

事故当天的日记只有一句话：“他们都疯了，为了钱，什么都敢赌。”

“张老板就是张国栋的父亲？”李明哲问。

沈巍点头：“张建军，当年的建材供应商，后来因为行贿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判了十五年，出狱后没多久就病死了。”他顿了顿，“我爸的日记里说，事故前三天，他发现周志国偷偷修改了船体的承重结构图纸，把原来的钢材型号换成了张建军供应的劣质品，他去质问，被周志国以‘学术探讨’搪塞过去。”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周志国会修改图纸——他收了张建军的钱，用劣质材料换了优质材料，直接导致了事故。

“我爸冲进火场救人时，看到林慧的父亲被压在钢架下，手里还攥着一块断裂的劣质钢筋。”沈巍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说林父最后喊的是‘图纸有问题’。”

李明哲合上日记，心里沉甸甸的。三十年前的一场事故，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了三十年，最终酿成了如今的连环命案。

“秘书的下落查到了吗？”他问。

“查到他昨天买了去邻市的火车票，但没上火车。”沈巍调出监控截图，画面里的秘书戴着口罩和帽子，拎着一个黑色行李箱，“他在火车站附近的小巷里消失了，监控没拍到他去了哪里。”

“河豚毒素的来源呢？”

“查清楚了。”沈巍点开一份报告，“本市一家海鲜养殖场非法养殖河豚，三个月前被盗过一批河豚卵，当时没报案，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合法。老板认出秘书去过养殖场，说他买过几次河豚，说是餐馆采购。”

线索越来越清晰：秘书作为张建军的旧部，知道当年的真相，他害怕林慧和周志国把事情捅出去，先怂恿江涛杀了周志国，再杀江涛灭口，最后准备带着钱跑路。

“但他为什么要杀林慧？”李明哲不解，“林慧只是想举报张国栋偷税漏税，未必知道三十年前的事。”

“她可能知道。”沈巍拿出一张照片，是林慧书房的书架，“她的书里夹着一张旧报纸，报道了当年的事故，上面有她父亲的名字，旁边用红笔写着‘真相’两个字。”

看来林慧不仅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还在暗中调查。

李明哲站起身，走到窗边，巷弄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有个穿蓝色工装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心里一动，追出去时，人已经不见了，墙角只留下一个烟头，和周志国抽的牌子一样。

“看到什么了？”沈巍跟出来，手里拿着勘查灯。

“穿蓝色工装的人，戴帽子，看不清脸。”李明哲捡起烟头，“和周敏说的那个偷看她父亲的人很像。”

沈巍用勘查灯照了照地面，发现几个模糊的脚印，鞋底沾着蓝色的粉末。“是环氧酚醛漆的粉末，和周志国指甲缝里的一样。”他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点粉末，“还很新鲜，应该是刚留下的。”

难道秘书没跑？他一直在附近监视？

两人回到工作室，沈巍把粉末送去化验，李明哲则调出秘书的资料。秘书叫王强，今年五十六岁，从二十岁起就跟着张建军，是张家最忠心的老部下，张国栋能接手公司，全靠他在背后支撑。

“王强的妻子十年前去世了，没孩子，唯一的亲人是个远房侄子，在邻市开汽修厂。”李明哲看着资料，“他账户里有三百万存款，案发前一天，全部转到了侄子的账户。”

“他准备让侄子跑路？”

“更像是……交代后事。”李明哲皱眉，“这不像要逃跑的样子，倒像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沈巍的手机响了，是实验室打来的。他听了几句，脸色微微变化：“周志国胸口的圆形压痕，成分分析出来了，不是金属，是某种陶瓷，里面含有微量的放射性元素，是医用放疗设备的部件。”

放疗设备？周志国一个退休教授，怎么会接触到这个？

李明哲立刻让人去查周志国的就医记录，发现他三年前查出肺癌，一直在市一院接受放疗，主治医生叫刘志强。

“刘志强？”沈巍忽然抬头，“我爸当年住院时，他是管床医生。”

这又是一个巧合？李明哲不相信巧合。他立刻联系市一院，却被告知刘志强昨天请假了，没去上班，电话也打不通。

“查刘志强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和造船厂的关系。”李明哲对着对讲机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巍这时拿起父亲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名字：“老刘，放疗科”。

“是刘志强。”沈巍的声音有些发沉，“我爸日记里提过，事故后他去做康复治疗，刘志强是他的主治医生，两人聊过造船厂的事，刘志强说他有个表哥在造船厂当油漆工，事故前见过周志国和张建军在仓库里偷偷换油漆。”

蓝色油漆！李明哲心里豁然开朗：“周志国修改图纸，张建军提供劣质建材，他们怕被人发现，就用特殊的蓝色油漆掩盖劣质钢材的焊缝！刘志强的表哥知道了真相，可能被……”

“灭口了。”沈巍接话，“我爸的日记里没写，但刘志强的表哥确实在事故后不久失踪了，至今没找到。”

线索像藤蔓一样缠绕生长，把三十年前的旧案和现在的连环杀人案紧紧捆在一起：张建军和周志国为了利益偷工减料，导致事故；林慧的父亲发现真相被灭口；刘志强的表哥因知情失踪；三十年后，林慧调查真相被王强雇佣赵磊杀害；周志国被江涛（可能受王强怂恿）杀害；江涛被王强灭口；而刘志强，很可能也知道太多，现在失踪了。

“王强的目标是所有知道真相的人。”李明哲站起身，“包括刘志强，甚至……你。”

沈巍推了推眼镜，眼神平静：“他不敢。”

话音刚落，李明哲的手机响了，是痕检科：“哲哥，王强的车找到了，在市一院后面的停车场，后备箱里有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是一套放疗设备的零件，还有……一件沾着血的蓝色工装！”

两人立刻驱车赶往市一院。停车场里，王强的黑色轿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后备箱敞开着，痕检员正在拍照。那件蓝色工装扔在角落，袖口的血迹已经发黑，经初步检测，是O型血，和刘志强的血型一致。

“车里有打斗痕迹吗？”李明哲问。

“没有，很干净，像是故意停在这里的。”痕检员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个小小的U盘，“在驾驶座的缝隙里找到的。”

李明哲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点开后，画面抖动得厉害，是王强用手机拍的，他站在一个病房里，刘志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像是被绑着。

“周志国是我杀的，江涛也是我杀的。”王强的声音嘶哑，“他们都该杀！三十年前，他们害死了那么多人，包括小林、沈工（沈敬言），还有我弟弟（刘志强的表哥）！”

原来王强的表哥就是刘志强的表哥！这个隐藏的关系终于浮出水面。

“刘医生，你不该帮周志国掩盖的。”王强的镜头对准刘志强，“你明知道他修改了图纸，还帮他开假病历，让他躲过了调查组的询问。”

刘志强挣扎着：“我是被逼的！周志国用我女儿的前途威胁我！”

“威胁？”王强冷笑，“你收了他十万块钱，这也是被逼的？”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现在，该轮到你了。”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刘志强有危险！”李明哲合上电脑，“查他的病房号！”

市一院的系统显示，刘志强今天确实来上班了，早上还查过房，最后出现在肿瘤科的放疗室。

两人冲向放疗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弥漫。推开放疗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仪器的指示灯在闪烁。

“刘医生？”李明哲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沈巍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房间，忽然停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人蜷缩在那里，正是刘志强，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没有了呼吸。

而在他旁边，王强趴在放疗设备上，右手握着一把沾满血的刀，左手腕上有一道自残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蓝色的工装。

“还有气！”沈巍蹲下身，探了探王强的鼻息，“快叫救护车！”

李明哲看着眼前的惨状，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王强最终还是动手杀了刘志强，然后选择自残，他不想死，只是想被抓住，用这种方式把所有的秘密带进监狱？

沈巍正在检查刘志强的尸体，忽然皱起眉：“伤口边缘有犹豫伤，不像是王强下的手。”他翻开刘志强的眼皮，“瞳孔放大程度不对，像是被注射了药物。”

李明哲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这时，王强忽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李明哲，他扯出一个诡异的笑：“都结束了……沈工的仇，我报了……”

“还有谁？”李明哲按住他的肩膀，“除了你，还有谁知道真相？”

王强的眼神涣散，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血，彻底昏了过去。

救护车呼啸而来，把王强抬走时，他的手忽然松开，一枚小小的蓝色油漆碎片从他掌心滑落。

沈巍弯腰捡起碎片，对着光看了看：“里面混着玻璃纤维，不是普通的环氧酚醛漆，是……船用防腐漆，而且是军用级别的。”

军用级别的船用防腐漆？张建军一个普通的建材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李明哲看着放疗室里闪烁的仪器指示灯，忽然觉得这个案子远没有结束。王强的话、刘志强的死因、军用油漆……还有太多的谜团，像沉在水底的礁石，等待着被发现。

沈巍走到他身边，把那枚油漆碎片放进证物袋：“我会送去化验成分，查它的来源。”他顿了顿，“我爸的日记里，最后一页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船锚，又像是个箭头，可能和这种油漆有关。”

夜色渐深，医院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李明哲看着沈巍的侧脸，灯光在他镜片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法医，心里藏着比案子更深的秘密。

“你早就知道王强会动手，对吗？”他问。

沈巍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他脸上镀上一层冷白的光。

“有些债，总要还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三十年前的那些亡魂说。

李明哲握紧了手里的证物袋，里面的U盘还在发烫。他知道，只要这枚蓝色油漆碎片的来源查清，那个船锚符号的秘密解开，所有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而他和沈巍，还要继续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走下去，直到把所有的罪恶都摊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