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一回府就看到了一大堆东西。
采薇一五一十将明怀澄出门的事情说给他,明安点了点头,也没明说是支持还是反对,只是把明怀澄屋外的防卫又撤了一点,四名侍女也只有采薇长留在她身边。
天助我也。明怀澄想。
开玩笑,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第一妖魔横行,第二郡侯可能有杀人前科,她是吃拧了才在这里呆着。
明怀澄坐在桌边,一手支在桌上撑着脸,另一只手虚握拳,只伸出一根食指,在桌上敲啊敲。
她歪着头,看了看采薇。
采薇刚进门不久,双手提着食盒,搁在桌上,从里往外一盘接一盘摆着菜。
明怀澄瞟了一眼桌上已摆了六个盘子:“还没完?”
“还有两个。”采薇边说边摆,拿出了最后两盘。
桌上满满登登,明怀澄只觉得眼疼:“我不想吃。”
采薇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神女大人多少还是吃一些。”
明怀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说不想吃。”
“神女大人,这是郡侯特意吩咐给您的,连郡侯自己都没有吃得这么好。”采薇继续劝说。
明怀澄眉头一皱,轻哼了一声:“那是,他指望着把我供起来,好保护凤栖郡呢,可不得对我好些。”
采薇听了这话,舌根发酸,咽了好几口唾沫:“郡侯是好人。”
“反正我不想吃,要不然你吃了吧。”明怀澄起身,似乎要去榻上歇息。
“神女大人,即便是员外家,现在的光景也不过吃两三个菜……”
“你烦不烦!”明怀澄扭头喝道,“我说了我不吃,如果你心疼,那你吃就好了,絮絮叨叨这么久干什么!”
采薇在明怀澄身边也有段时间,头一次被呵斥,还是因为吃饭的问题,不觉心下委屈,这下不仅是舌根发酸,眼眶也酸得厉害。
“神女大人是不是以为粮食来得容易?在我家乡,别说是八个菜,一户一家一顿饭能有一个菜,已经不容易,还得想着明天的日子怎么过……”
忽而采薇感到面上一凉,温热的茶水顺着下巴流进自己的衣服,外层、里层皆已濡湿,很快茶水凉了下来,胸前的湿意冰到心窝窝。
她抬头,明怀澄手里正拿着一个空茶盅,眼睛瞪大,嘴唇抿起,十分不安似的。
明怀澄赶快放下茶盅,上前查看她的衣服:“采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心烦……”
采薇低着头,看着自己新做不久的衣服,捏着衣角,踌躇半晌,缓缓道:“奴婢僭越,请神女大人恕罪。”
明怀澄听她这么说,声音不觉提高,语速更快:“之前不是说了吗?不要自称奴婢了,我刚刚是无心之失,你再自称奴婢,就是把我的心放在火上烤。”
采薇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前段时间给我这里送的衣服,我还有好几件没穿,你快换上,把湿衣服脱掉,我帮你洗干净。”明怀澄几步走到采薇身后,伸手轻轻搭着她的肩膀就要往里走。
采薇回过神,左右扭着身子:“神女……神女大人,这不合规矩……”
明怀澄手上加了些力气:“别说什么不合规矩,我弄脏你的衣服,赔你一件,再把你的脏衣服洗干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否则跟欺负人有什么两样?”
天经地义吗?采薇想。
可是有的富人家,打骂奴婢也是常有的。
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略一走神,采薇就已被推到里间衣橱边,明怀澄把衣橱门全部打开:“采薇你看,你喜欢哪件,就挑哪件赔给你。”
明怀澄态度强硬,采薇也就顺着她的意思挑了一件,正想把身上的换下来,又被明怀澄拦住:“往常都是你服侍我,今天我有错在先,我来服侍你。”
采薇连连摇头,奈何就跟让她挑衣服一样,她既拗不过明怀澄让她挑衣服,现在也拗不过明怀澄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明怀澄生平第一次服侍人,折腾了好半天,才帮采薇穿好衣服梳好头发,直接累得瘫倒在床上:“我手真笨,只能做到这样了。”
采薇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神女大人已经很聪明了,当时我学梳这个发式,硬是学了大半天才勉强像个样子。”
“那就先这样吧,我累了,饭菜食盒你都别拿走,等我吃完饭,我把吃过的和没吃过的分开装,这样不浪费。”明怀澄躺在床上哼哼,“八个菜也太浪费了,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
原来是神女大人觉得铺张才发脾气。采薇自认窥到真相,连连点头,笑着退出去。
神女大人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
明怀澄听见木门合上的声音,瞬间睁眼,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采薇已经离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伸手拿起采薇的衣服看了又看。
茶水干了,茶渍留在衣服上,布料颜色明显深了一些。
“要是用白水就好了……”
“站住,什么人!”侍卫长枪一拦,正好挡住院门。
侍女拎着食盒,低着头,声音怯懦:“神女大人吃过饭,我去送食盒。”
侍卫上下打量她一眼,眼尖看到衣服上的茶渍:“这是怎么了?”
“我伺候得不好,神女大人生气了……”侍女越说声音越小。
侍卫沉默,将长枪拿开,让人过去。
侍女快速福身,行了个常礼,快步离开。侍卫从她身后望去,看到她抬起手,似乎用袖子擦眼睛。
侍奉神女也不是个轻松活儿。侍卫想着,站得更直了。
姑娘家都脸皮薄,一看她就是刚刚受了委屈,而他怜香惜玉,没有细问,保住了姑娘的面子,不然人要是当面哭出来,他可没法子了。
真棒!
侍卫心情大好,抬头看向远空,日光耀眼,不觉抬头遮住眼眉上方。
手放下,明怀澄只觉心都快跳得吐出来。
她拐了个弯,看着四下无人,贴着廊边放下食盒。
刚刚还是有些紧张,额上都出了汗,还不等拐弯,忍不住就擦了擦。
还好没被发现。
明怀澄一鼓作气,溜出郡侯府。
至少目前没人想到,神女已经偷梁换柱,跑出了郡侯府。
自从到了这里,这么多天来,明怀澄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行动。
这段时间她已经偷偷打听了很多,接下来的行动路线也有大概决断。
先去巫山,再去昆仑。
既然巫山能让普通人成为神女,那应该是有真神仙,就算巫山不能,还有能升仙的昆仑。
她要热水,要空调,要软软的床和温暖的房。
要爸爸妈妈。
要好朋友。
才不要沦落在这么个鬼地方!
明怀澄给自己打了打气,大致辨认方向后,朝城门走去。
凤栖郡到底是个繁荣地界,明怀澄险些找不到地方,正巧到了报时的点,她循着鼓声,到了谯楼下。
出城的人不少,已排起长队,等待核验身份。
明怀澄离得远,不知道出门还要查身份,等她在队伍中,看到前方的人从身上摸出个牌牌,给守门的士兵看过,旁边还有人记下后,那人才出门。
明怀澄心道不好,忙和后面几人换了位置。
打听了一堆,忘了打听身份证了。
眼看队伍又往前动,明怀澄连忙又跟后面的人换了位置。
铮铮——
突然,谯楼上青铜大钟连续敲击,士兵即刻关城门,刚出城门的人也被叫了回来。
明怀澄心中本就有鬼,这下更是心突突跳,想要逃跑,又怔在原地,双腿发麻,一步也走不动。
旁边上了年纪的大娘捞了她一把,往谯楼下躲:“闺女,吓傻了?快躲起来啊。”
明怀澄愣愣跟着她:“大娘,你认识我?”
大娘看了她一眼,心道:多可惜,年纪轻轻的小闺女,竟然是个傻的。
“不认识,那也得跑啊,妖魔来了。”大娘一手拉着她,一手指了指谯楼,“看,示警了。”
原来钟声是妖魔来袭,不是来抓她的。
明怀澄刚松一口气,又立刻提起来。
妖魔来袭,那她顶着神女的名头,是不是得出面保护?
明怀澄左右看看,没人认出她,于是可耻地选择鸵鸟战术,跟着人家跑。
就算神女应该保护百姓,但她是个冒牌的呀,一个冒牌神女,怎么能打败货真价实的妖怪呢?
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混乱,就应该各干各的事儿。当官儿的当好官儿,当神的当好神,她这种普通人,就当个普普通通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谯楼上箭矢齐发,欲攻击妖魔。
妖魔虽有四爪,却肋下生有双翼,妖头似鹰似鸦,鸟喙状如弯钩。妖魔见下方箭矢,翅膀轻轻一扇,轻巧躲过,又冲击谯楼,一挥翅膀,几个弓箭手被一下掀翻,从谯楼上掉了下来。
妖魔叽叽几声,似乎很得意,冲着掉下楼的人就是一爪,甲胄瞬间破烂,武器掉落一地。
妖魔还想故技重施,又离地面近了些,城门下的士兵纷纷举起长枪,行动有序,也有几枪戳中妖魔。
妖魔吃痛,长啸一声,忍痛飞离,也不顾长枪依然挂在腿上,远离一些后,又俯冲而下,一副捕食模样。
只是它并未攻击穿着甲胄的士兵,竟然是冲着街上房屋而去。
几爪下去,街上铺面便被破坏,原本街上摆着的摊更是破破烂烂,只剩破布烂条、残木断支。
明怀澄认出几家,是那天在街上给她送过东西的。
虎子的货物滚了一地,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磨刀匠丢出几把菜刀,划伤妖魔,妖魔冲着他俯冲而去。
胜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推了他一把,堪堪躲过妖魔的爪子。妖魔恼怒,转而冲着胜福飞去。
胜福连忙转身逃命。
明怀澄看着身旁掉落的弓箭,心脏的震动越来越大,似乎连着手。
她清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左手指根,带着脉搏,一跳一跳。
救人?还是等待?
此处这么乱,不管是明安还是凤翎,他们总会收到消息赶来的。
犹豫间,妖魔已经追上胜福,冲着后背就是一爪。
胜福惨叫一声,登时向前扑倒,不动了。
不知是死是活。
明怀澄脑袋嗡一声,当下就感觉不到膝盖的存在,人忍不住就往地上跪,下意识用手撑地,掌根一痛,她低头看。
是桃木镯。
明怀澄一愣,深吸几大口气,脑袋有些发晕,但又很清醒,心脏依旧突突跳个不停。
紧接着,明怀澄伸出右手捞过弓和箭筒,左手撑地,支撑自己站起来,然后就往街中跑。
身后,带她躲避的大娘在叫她。
明怀澄顾不上理。
既然在祭坛上她可以打飞凤翎,那她现在也有可能打败妖魔。
妖魔正欲大快朵颐,只感觉背后有声音破空而来。
妖魔转头,一支箭落在它尾巴前。抬眼看,一个人站在远处,正在发抖。
这些家伙真烦,就不能让它好好吃顿饭吗?
妖魔呼啸一声,往前走了几步。
这么弱的人,它一爪子就可以踩死。
鸟喙张了张:“你为什么不去死?”
明怀澄听到妖魔说话,一愣:“什么?”
妖魔理所应当:“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你如果聪明,就应该自尽,为什么还不去死?”
明怀澄血气直往脑袋上涌,冷笑:“我猜你没听过一句话。”
妖魔歪了歪鸟头:“什么?”
“建国后不许成精!”
箭——
破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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