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云挑面的手一顿,摇了摇头:“诶,我一个小小的底层人物哪能认识坐办公室吹空调的领导,我打工打得早,这些年走了好多地方干了好多活,眼睛早练出来了,最会的就是认领导。”
郑晓云往徐成竹那里瞥了眼:“你看他那板正的样子,一眼就是什么社会精英,还是心眼子最多,最装的那种。”
郑晓云的声音不小,厨房再大也就这点距离,徐成竹不可能听不到。
但他自动忽略了,把刚做好的一杯咖啡端给陈雨涵,又开始做下一杯。
睡衣的袖子被挽至手肘,领前的一粒扣子也被解开,衣角还有被压的褶皱。但除了眼下有点乌青,徐成竹并不显疲态,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站军姿似的两脚并拢,脊背挺得笔直,磨豆、布粉、注水,这样看下来,确实很板正、很优雅、很赏心悦目。
“你应该也是管理层的吧?”郑晓云看着沈从问道。
“怎么说?”沈从没回答,反问道。
“就是感觉,看你身上的气质,有那个、那个什么,哎,我现在也不懂年轻人的潮流了,就我女儿一直说的什么气场,你一看就肯定不是小员工。”
沈从一笑:“不是。”
“那你职位肯定也不低,平时是干什么的啊?”郑晓云回得很快。
“没有职位,无业游民。”沈从淡淡回道,把无业游民说得跟月入百万、居家总裁一样坦然。
“哦……”郑晓云一顿,一时分不清沈从说得是真是假。
她只好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是,现在工作难找啊,我们饭店这几天也辞了好几个洗碗工,老板赚不到钱开不起工资,就要辞退人,就剩了两个洗碗工,结果忙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弄得我们洗碗的还要去帮忙端菜,一天累死了。
有些客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什么垃圾都往地上扔,我还要去给他们扫痰,你说脏不脏嘛。你家里应该挺有钱的,一看就知道家里有教养,教得好,肯定没见过这些,有些人真的不把底层人当人。”
郑晓云话锋一转,话题又落到了沈从身上。
沈从颇给面子的回了话:“阿姨你人也很好,受你的熏陶家里小孩也很优秀吧。”
“嗨,你别说,我女儿是争气,以前家里穷,我一个人每天打三份工,没时间管她,她自己也争气,读书写作业这些从来没让我操过心,去年才考上一个重点大学,今年找了个男朋友。这丫头随我,眼光好,男朋友找的也好,人老实负责,花钱也不大手大脚,我一看就知道也是家里教得好的,有一次我问,果然,他爸爸是教授,妈妈以前是跳舞的,你说,那能差吗……”
“这么厉害,姐,那你看看我是做什么的?”
一碰到有关家人的话题,郑晓云的话匣子打开了就不能轻易被关上,她说得意犹未尽,尤君突然插进话来。
“哈哈。”郑晓云笑了两声,“没那么厉害,就是看到一个人,我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做领导的,就看着气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跟他们打交道久了也能认了。但是你问的那个,得算命的看,我不行的喽。”
“哦。”尤君把自己也给逗笑了,“姐,其实我以前就想去算命的,我当时还找了一个算命很厉害的师父问他收不收徒弟,结果他说我不能学,说什么看到那些东西我会被吓到压不住,反正,怪神秘的。”
“那你后来做什么去了?”郑晓云顺着问下去。
“啊。”尤君顿了顿,“我就、我就是……就是什么都做吧,我没什么技能,也没什么追求,还三分钟热度,现在就是干点体力活,能活着就行了。”尤君的声音越说越低,“哎,还好,没啃老。”
“妹,可以了,你比我女儿勤快多了,什么都会干,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可以了。”
“是。”尤君的声音雀跃起来,“我去帮工的那个老板就夸我手脚麻利还勤快,她特别喜欢我。那老板可大方了,她还请我吃饭来着,结果吃到一半就被搞到这个破地方了。”
“谁不是啊,我沐浴露挤一半跑过来了,该说不说这游戏还挺智能,知道给我把衣服加上。”
只不过加的是他刚脱下去的脏衣服。
俞凤林心里吐槽着,脚下很自然地移到了灶台:“呦,这么好,知道我要来还先给我把饭都准备好了,过于贴心了啊。”
俞凤林冲桌子边的众人抛了个媚眼,然后自顾自拿出一个大铁碗开始夹面。
“兄弟,帮我拿个勺。”
沈从刚站到水槽边准备把碗洗了,就被俞凤林拍了手臂。
他看过去,俞凤林的外套不知道为什么脱了,白色T恤的领口挺大,没遮住戴在脖子上的银链子,灯光一照,晃了沈从一眼。
汤勺被挂在洗碗槽旁边的墙上,但并不远,俞凤林伸伸手就能够到,只不过沈从离得更近。
“就那个漏的,我舀点汤。”俞凤林又说话了。
沈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脚一动,往后退了一步,举了举自己拿着碗的手:“我手不空。”
“嘿……”俞凤林眉头挑了挑,眼里带了点兴味,“你这什么意思,你左手不是闲着的,拿个勺能费多少功夫。”
沈从充耳不闻,极其坦然地接受着俞凤林的打量。
“诶。”俞凤林突然往沈从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距离缩近,刻意减小的声音在沈从耳边响起,“你不会是外人吧。”
沈从手上动作没停,正拿毛巾擦碗。
俞凤林一把按住沈从的手,嘴角咧着笑:“按逻辑来讲,如果你是我的队友,那你就应该主动靠近我,再不济,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也应该抓住机会表明阵营,但是你一直这样拒绝交流,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是怕被我套话?”
“可惜。”俞凤林嘴角勾得更高,笑得张扬:“还是被我看破了。”
沈从扒开俞凤林的手,一边把碗放进碗柜,一边轻飘飘地说了句:“我记得你的身份还停在你自己口述出来的阶段。”
言外之意,俞凤林自己的身份就存疑,他的推测纯属放屁。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哪一点不是为了好方考虑,为了早点让队友找到阵营,我都不顾自身安危爆牌了,票人杀人我哪里不积极,就这你还怀疑我,那个、那什么……”俞凤林正想拽几句高深的,结果一时没想起来,在原地卡了好几秒。
终于,在沈从打算离开的同时,俞凤林想起来了。
他清了清嗓,声音恢复到正常音量,极其自信,极其当然地背出了那句“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
厨房里本来就没什么大的声响,俞凤林这一声直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了。
俞凤林也不害臊,耍帅似的打了个响舌。
沈从笑了笑:“有点油了,正义哥。”
“你也说我是正义哥……”俞凤林拦着沈从没让他走,硬是扯七扯八地拉着人聊。
越聊俞凤林就越觉得沈从这人真有意思,看着冷冷淡淡除我之外众生皆是狗的,但性格并不冷,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回应,虽然十句话有七句在跟你打太极,剩下三句也是真真假假让人辨认不了,什么信息都没获得就算了,自己的信息还被套了不少。
说话的时间,姜武、白波和江吴也陆陆续续进了厨房,但面已经被俞凤林一个人扫荡光了。
沈从原本想回房间,但看着以另一种方式又聚在一起开始聊天的众人,他脚尖一转,坐回了椅子。
俞凤林端着冒尖的碗,拿起醋和鸡精就疯狂加,辣椒更是没感觉似的倒了小半瓶,回头看了来人一眼,俞凤林笑得很贱:“我吃得多,你们得自己动手了。”
白波在旁边笑得更贱:“你是属猪的吧,猪八戒当年要有你这功力,面山早就吃完了。”
“是啊,谁让猪八戒只会三十六变,再怎么也比不上我七十二变,你说是吧。”俞凤林嚼了一大口面,“啧,醋放多了,有点酸,也就我能消化了。”
和白波吵架没什么意思,俞凤林不欲多留,又极其夸张地嗦了一口面后,哼着歌走了。
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白波瞪了俞凤林一眼,伸出中指对着俞凤林的背影比了个友好手势,才憋着半肚子气拉着江吴走向灶台。
姜武没那么多讲究,他拿了几块干面包,又拿了几根硬了的油条,拉开沈从左侧的椅子坐下。
那股不明意味的视线又来了。
不过沈从心态很好,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坐得闲适,没做一点理会。
对面的位置响起一声轻响,沈从看过去,和徐成竹和煦的笑容撞了个正着。
沈从目光移向郑晓云,她正在看徐成竹,嘴角向下撇着,脸上一贯带着的卑微神色被鄙弃代替。
徐成竹眼一眯,笑容变得更大,举起咖啡杯对着郑晓云碰了一下,然后优雅地喝了一口。
暗搓搓的挑衅,郑晓云脸上的鄙弃神情更明显了。
俞凤林感觉到了这边诡异的气氛,他一下把面咬断:“呦,有仇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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