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相对于徐淮的暴躁,反观李迟意,他紧抿着唇,面上没什么表情,唯独一双极黑的眸子变得越发晦暗幽深,仿佛两圈黑暗中的漩涡,只是看进去,便已是让人一颗心发慌发紧,若是被这双眼睛盯上一眼,犹如被恶鬼缠上般悚然。

只是搭在桌边的一只手握得很紧,指节泛白,手背青筋直往外冒。

徐淮冷静下来,李迟意这幅模样,他只在他杀人的时候见过。没有丝毫感情,下手又快又狠,杀起人来跟杀畜生一样,他刚到军营时便已是如此。

和他们一起来的新兵蛋子,一开始连刀都拿不稳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现在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模样,经过这几年,他下手越发狠厉,连草原上一只孤狼都不会放过,颇有赶尽杀绝之势。徐淮刚开始不喜欢他,觉得此人身上煞气极重,没想到现在,两人反倒成了过命的兄弟。

李迟意冷不丁开口:“你说,这些人,都与裕王府有关。”

徐淮到底是个京城纨绔,认识的人多,他打听起消息来很是轻松,对京城这些盘综交错的世家关系也多少清楚一二。

“没错,药铺是裕王府名下的财产,京城知府贺章是裕王一手提拔的,那死了妻儿的张大良,他老母在裕王府是个烧火婆子,他呢有时会给裕王府送乡下庄子里的货产……总之,欺负嫂子的人,都多少跟这裕王府沾点儿关系。”

徐淮说完,想了想,“不过,听说嫂子挨板子那日,是要去衙门告裕王府的姑爷,罪名好像是个什么,”徐淮想半天没想起来,他当时听得火冒三丈,只知道衙门的人打了前来告状的他嫂子。

“等等,我想起来了,”等他倏地想起什么的时候,他看向李迟意的眼神突然就变了味儿。

“嫂子为何要去衙门告裕王府姑爷始乱终弃?”

裕王府姑爷也姓李,他记得李迟意说过自己有个哥哥……

等徐淮完全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敢直视面前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了。

敢情,咱们李大将军的心上人,竟是他亲嫂嫂……

这瓜大了,徐淮有些合不拢嘴闭不上眼,就那么傻不楞叉地缰直在原地。

被徐淮知道他暗恋自己嫂子又如何?李迟意才不在意这些虚名,他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了去,最好让杜若兰也知道,他可不想把他的心思藏着掖着一辈子,杜若兰那个没开窍的榆木脑袋,他若不说,她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他瞟了徐淮一眼,此时已收敛了心中滔天的怒意,漫不经心地开口:“人肯定是要收拾的,”顿了顿,“不过眼下大军刚回京,你不是也说了吗,各处眼睛都盯着呢,不宜惹是生非,让人落了口舌。”

徐淮这才惊醒过来,一码归一码,那些仗势欺人的人,总归是要收拾的,连忙点头:“明白,暗中进行。”短短几个字,差点咬了舌头。

两人商讨完计策,徐淮离开时,门口正巧碰上杜若兰提着食盒过来。

他磕磕巴巴地喊了声:“嫂子”。

杜若兰停下来,见眼前这位皮肤有些黝黑,五官却十分硬朗的少年身着甲装,猜到应是李迟意在军中的兄弟,两人年岁看起来相差不大,于是笑道:“这位小兄弟,我叫杜若兰,你可以叫我杜娘子,也可以唤我声若兰姐姐,莫要再喊我嫂子了。”

“好的,若……呸呸呸,”身后如芒在背,徐淮赶紧改了口,干巴巴地喊了声“杜娘子”,然后飞也似地逃离了宴春园。

杜若兰觉得惊奇,心想自己长得这么吓人呐?居然还能把人给吓跑了。今年除夕看来都不用往门上贴红脸关公,贴上她自个儿的画像得了,说不定比门神好使。

她摇头笑笑,现在的孩子怎么都是急性子。

她只是有些晕食,用过晚饭后便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并没有睡过去。得知李迟意回来后,她让蓉儿吩咐厨房温了一碗粥。

她拎着装粥的食盒走进去,屋中李迟意端坐桌前,看她的眼神让她莫名心惊,她放下食盒,打开盖子,“吃晚饭了吗?我让厨房温了一碗粥,你若饿了,就趁热吃吧。”

放下粥,她便想走,谁知手腕却被他一把拽住了。

他的手明明很凉,但一阵莫名的热意却从两人肌肤相接处传至传至她的全身,烫得她心里一突,回头看他,“什么事?”

她暗暗挣开,却发现他的手纹丝不动,他力道不大,不会弄疼她的手腕,但就是让她挣脱不开。

他抬头看她,冷声开口:“为何不告诉我。”

杜若云不明所以,“告诉你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少年眸中怒气汹涌如潮,微微发红,杜若兰有些发愣,她这小叔子,还从来没这么跟她说过话,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

李迟意气她没把他放在心里,受了委屈也不告诉自己,这说明她根本不相信他,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居然对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让他如何能不气?

怒意冲口而出,看到杜若兰不知所措地怔愣在原地,他又有些后悔,开始反思自己,她为何不愿意相信他?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是因为分开这么多年,两人生疏了,她要开始远离自己?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顿时心中发紧发苦,握住她手腕的手掌收拢,像是就此他便能将她拽住一般。

杜若兰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了,嘴角扯起一抹有些惨淡地笑:“既然你都知道了,可你又能如何?我知你现在是大将军了,那些打我污蔑我的人,你是可以轻松解决,可是幕后之人呢,你打算怎么办?”她不想让他为难,那毕竟是他亲哥,于是冷硬开口,“我的事,不用你管。”

又来了,李迟意真想扒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下了咒,让她如此之犟。

“我喊你一声嫂嫂,当然要管你。”

此话脱口而出,两人都愣了一瞬。

李迟意喉结滚动了两下,轻吐出一口气,心中莫名烦躁,想起来她在衙门挨了打,突然心口又疼得很,就心疼得不行,轻声问她,“还痛吗?”

杜若云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有些别扭地回:“早就不疼了,宋大夫给的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又是宋大夫?哪儿来的宋大夫,她怎么三口两句离不了这个宋大夫?

李迟意刚想说让他看看伤,但想起来她伤的部位意识到不妥,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一个人怎么上药的?需要——”

杜若云连忙打断他,“这你就别管了,现在有蓉儿替我上药。”她推了推桌上的粥,“你喝完粥,就早点休息吧。”说完甩开他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李迟意轻叹一声,眸中似有疲惫,见她端来的粥,又心中微微一热,心道嫂嫂心里还是想着他的,这就足够了。少年靠着这点子心意,一颗冰冷的心又可以热上许久许久了。

外头月亮愈发的圆,一阵痛意从颅脑深处升腾起来,李迟意以手撑着床沿,面露痛苦。

他自小患有一种病症,满月之日必头疼欲裂,痛不欲生时恨不能把头给撞烂了去,每每发作便要休息上半月,所以别人有一个月的日子,在他这儿就只有半个月的是好活的。

但孩童的心性总是贪玩儿,当他看到别人欢声笑语,没忍住便跟着跑了出去,结果就是头疼发作,在地上翻滚,头被磕得头破血流,别的小孩儿都被他吓得纷纷跑回家去,唯独杜若兰不害怕,她留下来,把他背了回去。

后来镇子上别的小孩儿都说他是妖怪变的,每到月圆之夜就要化身成狼形,见到他,便一窝蜂的涌上来,拿石头扔他砸他。这时杜若兰会叉着腰,把这些小孩儿给骂得跑回家去。

从那时起,她就总是把他护在身后,他也会每天从山上采上一束花送到杜府门口。

他以为自己对她来说是特别的,直到有一日,在河边,他看到她依偎在哥哥李青云怀里,笑颜明媚,而李青云低头,吻了她的额头。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的了,原来不是他特别,她对他好,完全是因为她与自己哥哥情投意合。

后来她就成了他嫂子,好像本该如此,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没人在乎他在想些什么。

在得知他哥失踪后,他心中无悲无喜,或许那帮孩子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妖孽,除了杜若兰,他感知不到任何对家人在乎和感情。

就连他爹死了,他心中也没有太多悲伤,更遑论瘫痪的母亲。

在他的记忆里,他娘从未睁开过眼,就更谈不上母子之情,昨日听杜若兰说她手指动了,他也没有多高兴,不过杜若兰倒是十分开心,凡是能让她开心的,那就都是好事。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头疼病已经许久未发作了,不像小时候每月一次,现在偶尔发作一次,也不似过去那般疼。今天可能是因为怒火冲了头,他捂着头疼得面容扭曲。

杜若兰回到房中,突然想起什么,她倏地抬头,看到了天上圆盘似的月亮,慌张地跑到了隔壁,重新敲开房门。

门没有关,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杜若兰心里发慌,连忙推门进去,果然看到她那倒霉小叔子扶着床闭着眼,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她赶紧过去扶住他,他顺势躺倒在她身上,下巴靠在她的左肩,嘴里含糊呢喃,“嫂嫂,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她想把他放倒在床上,他却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松手,所以她只能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像过去那样,给他按揉着太阳穴,替他缓解疼痛。

“怎么样?好些了吗?”她一边按揉,一边担忧地观察他的神色。

他似有缓解,但意识却并不清醒般伸手环抱住她的腰,嘴里轻“唔”了一声。

杜若兰第一次见他发作的时候,差点没给吓哭,但想到他是李青云的弟弟,还是强忍着害怕把他背回了家。

丈夫失踪,加上她爹身死牢狱,双重打击下,回家正巧又看见小叔子头疼病发作,再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婆母,那一刻她突然就心生绝望,在柴房割了手腕,却被缓过劲儿来的李迟意看到了。

那天晚上,他面色苍白地站在门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被他看得发慌,心生惭愧,止了血,再没了自我了断的念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敢跟他说话。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她这个小叔子性子有些偏执。他被镇上那群小孩儿欺负了,他也是这么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跑,更不会喊一声疼。她驱赶了那群熊孩子,但同时她也看到了他身后藏着的那把锋利的、刃口磨得尖锐发亮的破铁皮……

她这个小叔子的心思,她是一向琢磨不透的,随着他年龄增长,心思也愈发深沉,哪怕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也少有说话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们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她有时甚至会有点儿害怕他。

不过他这次回来,好似有点变了。

“嫂嫂,疼……”李迟意感觉到按揉自己太阳穴的柔软指腹停了,忍不住喊疼。

变得,会撒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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