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殿。
死一般的沉寂。
李迟意跪在大殿中央,两侧站着此次前来参宴的群臣极其家眷,林林总总近百人,却无一人敢出声说话。
除了光禄大夫苏氏一家站在中间。苏裕似乎觉得丢脸,他微微侧头,一身要溢出来的怒气有些骇人,但碍于皇上还在,只能隐忍不发地暗自怒瞪李迟意,苏氏夫人则抱着女儿小声啜泣,苏韵靠在母亲的怀里,低垂着眼睑,眼尾泛着湿红。
大家都屏声静气,等着皇上发话。
老皇帝颇有些失望地看了眼殿下跪着的李迟意,沉声问道:“你刚任大理寺少卿,就做出这种事,可知罪?”
李迟意现在仍是头痛欲裂,抬目瞟了兀自啜泣的苏韵一眼,苏韵被他的眼神吓到,缩到苏母怀里,苏母见状哭得更是大声了,只差哭天抢地地求皇上做主,收了李迟意这个祸害了。
李迟意眉眼微动,今早他醒来,发现杜若兰早已不知去向,身旁睡着的竟是个陌生女子,那女子衣不蔽体,也悠悠地转睡为醒,见到他后恐惧地尖声叫起来,声音引来了服侍的宫人,紧接着苏母冲进来,就像现在这般,守着苏韵大声喊“冤啊”、“作孽啊”,口口声声说李迟意凌辱了她的女儿,要告到皇上面前,让他付出代价。
于是,他就昏昏沉沉地被带到这里。
杜若兰赶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李迟意黑发散乱,被五花大绑,狼狈地跪在地上。
她一颗心被揪起,想上前去,却被徐乘月拉住了胳膊。
她冲她摇摇头,杜若兰这才发现皇上和淑妃都在,自己这般贸然冲出去,只怕帮不了李迟意,反倒添乱。
见是她来了,李迟意眼中恢复了清明,他用那双墨色的眼睛,清澈似水地看向杜若兰,像只受伤的小鹿,里面有渴求,充斥着希冀。
这眼神让杜若兰心一颤,以前他每次受伤,被人欺负了,他也是这般看着她,每每让杜若兰心疼不已。
皇上瞥了眼李迟意,转而柔声问苏韵:“苏小姐,你想怎么惩罚这个逆臣,你说,朕为你做主。”
苏韵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不时偷偷拿眼去看李迟意俊美的侧脸,只见她面色微红,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想让皇上给她做什么主。
淑妃见了,心中明了,于是对皇上道:“皇上,此番只有赐婚于李少卿和苏小姐二人,是解决此事最好的法子。”她继续道,“李少卿年轻俊朗,正好无妻,苏家四小姐呢,又生得可人,恰是一对金玉良缘,皇上不如趁此机会,全了这姻缘,也不有损苏小姐的声誉。”
老皇帝一听,是这个道理,于是转而问苏家真正的掌权人苏裕:“苏爱卿,你意下如何?”
苏裕想了想,现在的确只有这个法子能保全苏家的颜面,而且李迟意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确实是个人中龙凤,日后必有所大作为,苏家这一代已没有入仕的子弟,自己若能与他结成亲家,以后对苏家也必当有助力,于是勉强点了头道:“臣,及臣的女儿苏韵,听皇上安排。”
苏家这边没什么意见,接下来就全看李迟意了。
大家跟随皇上的视线,都把目光放在李迟意身上。
李迟意却是望向杜若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杜若兰紧掐着手心,听到皇上要赐婚给李迟意和苏韵,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昨晚明明是她与李迟意一夜缠绵,怎会变成苏韵?昨天他意识如此不清醒,那他知道昨晚那人是她吗,还是对他来说,只是为了解毒,也不在乎昨晚那个女子到底是谁呢?自己若是出去说出昨夜真相,谁又会信呢?
杜若兰这边正天人交战,李迟意见她低垂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一抹失望的痛色蓦地染上了双目,他面部肌肉紧绷,也许是为了惩罚杜若兰的‘背叛’,也或许是为了与她赌气,他别过眼去,硬声回道:“臣没有异议。”
“好,”皇上拍案起身,朗声道,“朕今日赐婚大理寺少卿李迟意与光禄大夫苏裕之女苏韵,众位爱卿做个见证,待朕回宫后,再安排翰林院,拟旨下召。都退下吧。”
杜若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人流走出大殿的,徐乘月与她说了什么然后离开,她也没听到,外头烈日高照,她却觉得浑身发冷、身子发虚,像是随时可能晕倒过去,满脑子里都是李迟意应下与苏韵亲事的画面。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的脚一软,差点跌倒,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接住她,她下意识地认为是李迟意,欣喜地转过头去,却对上了一双澄色的满含担忧的眼睛。
是宋清然。
她轻甩开他的手,有些失望地与他道了声谢。
这时徐乘月辞别了家人,紧忙跟上杜若兰,见她已经被宋清然搀扶着走下台阶,欲上前的脚步一顿,终是没有跟上去。
宋清然送她回到烟兰殿,看着杜若兰失魂落魄地走进殿内,他本想喊住她,紧了紧手心,到嘴的话淹没在五脏六腑。
杜若兰推开房门,房间里还残存着昨日□□愉留下的痕迹,这间屋子,包括这个烟兰殿,她是一秒也不想待下去。她喊来蓉儿,“收拾东西,我已经与徐小姐和七公主打过招呼,搬去香草殿。”
蓉儿应了声好,扭头开始收拾衣物。
这时苏韵回来了,见杜若兰的房门开着,于是提裙走了进来,唤了声“姐姐”。
面对她的不请自来,杜若兰没有回应。
苏韵也不在意,而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杜若兰的房间,见蓉儿在收拾东西,讶道:“姐姐这是要搬走吗?搬到哪儿去?还是离开清池宫,回京城府邸?”
御宴还没结束,皇上说的是要与众卿畅饮三日。这才第二天,自然是不能走的,若是提前走了,是对皇权的大不敬。杜若兰再想离开,也得憋过了这后两日。
她皮笑肉不笑地对苏韵说:“我要搬去香草殿,与七公主和徐家小姐同住,苏小姐既与李少卿定亲,若我再赖着不走,岂不是扰了你们甜蜜恩爱,显得我没脸没皮的,等我走了,苏小姐就有大把的时间,与李少卿过浓情蜜意的二人世界了,不好吗?”
杜若兰看着她加重了‘没脸没皮’这四个字。
两人对昨晚的事皆心知肚明,苏韵听出她是在嘲讽自己,强堆起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不过她也听出来,杜若兰并不打算揭穿她,但心底仍是不放心,还想再试探一下她的口风,杜若兰却已经开口送客了,“苏小姐,我的丫鬟正收拾屋子呢,灰尘大,你还是走吧,免得再沾你一身灰,就不好了。”
蓉儿应景地拿了一把鸡毛掸子,在靠近苏韵的门边猛猛敲了几下,顿时鸡毛混着杂尘席卷了苏韵和她的丫鬟玉梅,两人抱作一团跳脚惊叫。
蓉儿还不解气,嘴里大声嚷着:“哪里来的脏东西,真是晦气,怎么赶都赶不走。”接着又是一阵猛敲乱打,还差点打在了那对主仆身上。
苏韵勉强维持着她的娇矜,没有怒骂出声,可她的眼神已经出奇的愤怒,那个叫玉梅的丫鬟自然不会让自家小姐平白受辱,扬声指着蓉儿,“你说谁脏东西,嘴巴放干净点儿,日后等我小姐与李少卿成了婚,过了门,你还得敬她一声少奶奶呢。”
“谁应的,自然就说的是谁呗。”蓉儿看了一眼杜若兰,杜若兰朝她点了点头。得了她的默许,蓉儿继续嚣张道,“就算你家小姐与李少卿成了婚又如何?我是县主的丫鬟,县主现在虽然与李少卿住在一个府邸,但他可管不着我,我从来都只听我家娘子的话,休想让我喊你家小姐一句少奶奶。”
“你,”玉梅被她这番话堵得脸憋成了猪肝色,见说不过蓉儿,转而对杜若兰道,“县主就是这么教导自己丫鬟的吗?”
杜若兰觉得她的话好笑,也确实笑了出声,她没看玉梅,毕竟与丫鬟说话有**份,她转而问苏韵:“苏小姐,你这还没过门儿呢,就纵容自己的奴婢大呼小叫地示威,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凭着什么手段,才让皇上赐下这门亲事的吗?”
苏韵被她警告的眼神吓住了,此时殿外围拢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她的脸上再也挂不住,喝住还要发作的丫鬟,“玉梅,我们走。”随后带了人,抬脚转身灰溜溜地走人了。
“我呸!还没进门呢,就自称少奶奶了,不害臊。”蓉儿朝着两人的背影小声啐了一口,扭头对上杜若兰枯井般的眼神后,她抿抿唇,收敛神色,继续去收拾衣物。
虽说刚刚让苏韵吃了憋,但杜若兰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她就那么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坐了许久。
冬日衣物厚重,一件大氅便能装一个箱子,加上昨日御宴后,皇上又给大家都赏赐了一些小玩意儿,她得了个玉珊瑚的摆件儿,这一通收拾下来,竟有四箱之多。
光红木箱本身就重,更别说还装着东西,宫女们定是抬不动的,于是七公主叫了几个太监过来,替杜若兰搬东西。
高晚玉和杜若兰带着各自的丫鬟走在前头,几个太监抬着箱子,呼哧呼哧地跟着身后。
“我就说那苏韵不是个好的,现在姐姐信了吧。”高晚玉正要开口吐槽一番苏韵,被迎面走来的几个女子打断了。
“七公主。”来人施施然地行了一礼,竟是月台之后便没有出现的宋诗龄。
见了杜若兰,她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微微欠身,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县主。”
杜若兰与高晚玉对视一眼,没有回应。
宋诗龄自顾自地走到两人跟前,见她们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抬了几个箱子,于是问道:“县主收拾行李,要往哪儿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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