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接连出事,皇帝也没心思再与众臣同乐了,于是在第三日清早,遣散了众臣,自带着淑妃,率先乘玉撵离开清池宫,回了京城皇宫。
下了云山后,杜若兰拒了想徐乘月相邀回京的好意,带着蓉儿上了马车,告别了徐乘月。
来时两个人,现在就剩下她一个。
杜若兰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难以纾解。
李迟意则不知所踪,等回到宴春园,仍是不见其踪影。
她从婆母的房中退了出来,挥退蓉儿,穿过月洞门,独自走向□□院。
没想到,短短三日,再回来,心中竟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院里已有春意。
干枯的梅树枝条复苏醒来,冒出了朵朵绿芽,迎春花也舒展身躯,只等一阵暖风吹来,便要绽放芳华。
杜若兰略显单薄的身影穿梭在□□各色草木中,却在一颗杏树下停了脚步。
那杏树很大,绕过去,才发现不远处居然藏着一个还未完全完工的秋千架。
秋千架两边的草绳轻轻晃动,连带着底座也微微荡漾起来。
粗壮的秋干枝干上,缠绕着一些干花藤草,说是未完工,其实人已经可以稳稳地坐上去摆动身体,没有完工的,是尚未被花草缠绕完全的粗干,一半枝繁叶茂,红花点点,一半却是光秃秃地裸露在外。
杜府还在的时候,后院花房前,也有这样一座秋千架,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未完成的另一半。
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迎着细雨,坐在秋千架上,随风飘荡,她喜欢把自己想像成一朵蒲公英,可以飞到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是她不知道,蒲公英在雨天,会被雨水打湿细绒,飞不起来。
做这架秋千的人,了解她所有的喜好,调好了最适宜她的高度。
荣伯走上前来,看着她的背影,声有苍凉,“这是小将军给夫人准备的,本打算等做好了再跟夫人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还没做好,就被她发现了,还是没想到,小将军很快便要另娶她人了?
刚回来,宫里就来了圣旨,整个宴春园都知道,李迟意,要娶苏家四小姐为妻了,他们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
杜若兰什么都没说,缓缓坐在了秋千上,轻轻在地上踢动双腿,秋千很快便随着她的动作,荡在空中。
或许这样也好,他得百姓敬仰,得皇上圣宠,得太子器重,未来定当是一片坦途。那日深夜遭遇刺杀,说明眼红他的人很多,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更是不少,哪怕他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总是一副轻松的姿态,但她明白,他的处境万分凶险。他势必会成为一代权臣,娶一个身世显赫的世家女子,才能对他有所助力。而她呢,一个无权无势,空有一个名号的县主,帮不了他任何,甚至可能成为他的累赘。
她不想成为他一片坦途上的绊脚石,李青云杀了她爹,她是一定要杀了他为父报仇的,哪怕,同归于尽……
接连几天,李迟意不见人影,他早出晚归,杜若兰只能偶尔远远地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今日她收到金牙三的消息,她要的十二个巧娘子,替她找好了。
杜若兰得以忙碌起来,这人一旦忙起来,便无暇去想那些伤春悲秋的事。
她给布庄娶了个名儿,叫‘兰和布庄’,分别从她和张家娘子里的名了各取了一个字。
今日她像往常那样,去了兰和布庄。
十二个女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年轻或迟暮,总之是千姿百态,齐齐地站在杜若兰面前。
杜若兰打眼望过去,她们一一伸出手来,让她仔细的瞧。
她们的手并不纤细,因为常年干活,所以指节有些粗壮,手上皮肤也不细腻,甚至可以说得是粗糙,但也不能太糙,得恰到好处,不然,会割到织好的布料上,会把柔软的布料拉丝,那就不好了。
好在这十二人,都是恰到好处的。金牙三祖辈都在京城做牙子,确实在这方面是把好手,找的人,个个符合杜若兰的心意。
她露出笑意,刚要点头,这时一个面目暴戾的中年男人从外走了进来,拖起其中一个年轻女孩儿的手,就往外走。
男人一边拖人走,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做织布女能赚几个钱,等去了青楼,有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娘跑了,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该是你尽孝的时候了……”
杜若兰见状,过去将人拦下,“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带她走?”
那男人嚣张地看着杜若兰笑,他扬了扬头颅,见杜若兰不过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于是恶狠狠道:“我是她爹,你说我凭什么?”
这时庞文适时地站在了杜若兰的身后,目露警告地盯着中年男人。
杜若兰诧异地看了庞文一眼,本以为他已经走了,原来是在暗中保护她。
那男人见杜若兰原来有打手,瞬间就萎了,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赔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刚刚对姑娘多有得罪,姑娘别放在心上,我这就把我丫头带走,不在姑娘面前碍眼。”说完重新抓住女孩儿的手,就往外拖。
那女孩儿满脸恐惧,她还在挣扎,不想就这么跟着父亲离开,可她身体娇小,哪里挣脱得了呢。她只能祈求地看了杜若兰一眼,希望她能帮帮自己。
杜若兰闭了闭眼,不去看女孩儿充满恐惧和祈求的眼神。那男人说得对,他是她爹,自己管不着。
就在两人即将跨过布庄门槛时,杜若兰出声道:“慢着。”
中年男人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她。
杜若兰抿着唇走到他跟前,清冷道:“你打算把她卖多少钱?”
中年男人说:“二十,”他想了想,急忙改了口,“不,五十两。”
一旁的金牙三听后“诶”了一声,对男人道:“你这不狮子大开口吗,你女儿这条件,顶天了三十两,我说兄弟,你可别乱喊价,”
杜若兰伸手,蓉儿见状,从钱袋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进她手心。
她扭头把银子放到中年男人眼前,说:“三十两,拿钱走人。”
中年男人没有犹豫,拿了钱飞也似的跑了。
这时年轻女孩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杜若兰磕了几个响头,“谢县主,县主大恩大德,白霜无以为报。”
杜若兰眼眸微眯,她踱步走到女孩儿面前,弯身问道:“你叫白霜?”
白霜点头,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回她道:“是的县主,我叫白霜。”
杜若兰再看了她一眼,收起眼底的怀疑,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柔声笑道:“以后就在兰和布庄好好做事,你爹若是再来找你麻烦,你便与我说,定让他再不敢来。”
白霜笑着点头:“多谢县主。”
杜若兰说:“你也别顾着谢我,这三十两银子,可是要从你以后的工钱里扣的,以后就安心留在布庄干活吧。”
其余的十一个女子一听,这兰和布庄的主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守安县主,不免都有些惊喜,拿眼偷偷打量杜若兰。
杜若兰与她们再交代吩咐了一些话,最后选了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妇人出来,领着其余人做事,便带着蓉儿离开了。
临走时,杜若兰把她选出来的这个妇人单独叫了出来。
妇人名叫朱娘,一看便有些阅历在身,得知杜若兰是县主后,她也不过分谄媚,举止从容得当,恭敬有礼。
让杜若兰一眼便瞧中了她。
朱娘知道,单喊她出来,杜若兰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于是问道:“娘子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杜若兰吩咐蓉儿拿出一袋碎银交给了朱娘,朱娘不敢收,可杜若兰抓了她的手,将银子送到她手心里握着,对她缓声道:“朱娘,以后这布庄,还要你帮我多看着点儿,这银子便是你的报酬,你就安心收下吧。”
“谢,谢县主。”
杜若兰在来之前,便已经从金牙三那里摸清楚了这些巧娘子的家世底细。她远在城东,不能总待在布庄,早就想好了要找个人替她看着,这十二个人里,朱娘子最适合不过,而且她家中有个儿子,是快要娶妻的年龄,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自己何不做了这个好人,先拿了银子来解她的燃眉之急,得了杜若兰这份情,她以后做起事来,定会尽心尽力。
朱娘子果真很感动,“县主果真是人美心善,大家说得没错,我定竭尽所能,替县主看好布庄。”
杜若兰笑着点点头,说:“她们有些人呢,年轻尚轻,免不了要偷懒耍滑,若是没有大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犯了大错,你只管告知我,我会处理。”
“好,听娘子的。”
杜若兰继续道:“尤其是白霜,她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你没事呢,多留意留意她,她一旦有什么动静,立马要让我知道。”
朱娘这下是有些懵了,不过她全当杜若兰这是不放心白霜的手艺,于是点头应下。
待走出布庄,蓉儿问杜若兰:“娘子,你让朱娘盯着白霜,可是这白霜,有什么问题?”
杜若兰说:“我曾与金牙三打过招呼,在找人的时候,别透露我是这布庄的主人,可是白霜上来就喊我县主,定是事先就知晓我的身份,我与她此前从未见过面,她怎会知我是县主?”
见蓉儿仍是疑惑,杜若兰继续道:“这十二个巧娘子里,其余十一人,皆是京城人士,身世家底一查便知,只有她,上个月与她父亲从逾北逃荒来到京城,刚好是我要开布庄的时候,她就来了,且身世不明,实在是很难不引人起疑……不管她有没有问题,多留个心眼儿总是好的。”
这么一说,这白霜确实有可疑,蓉儿顿时有些着急,对杜若兰道:“那娘子怎么不赶紧把她打发走呢,还留她在布庄,万一她做出个置娘子于不利的事儿来,可怎么办?”主仆俩经历了在清池宫接二连三的遭人陷害,蓉儿实在是胆寒,这种感觉就像走在悬崖峭壁上,稍有不慎,便会堕入万丈深渊。
杜若兰被她这幅紧张的模样逗笑了,蓉儿一看她还有心情笑,顿时是又气又急,差点哭出来,“娘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被皇上下旨关去典狱司问斩,我吓得差点没晕过去……”提起这事,蓉儿就声音发颤,隐隐不安。
杜若兰安慰她:“放心吧,既然已经有所察觉,便不会让她轻易得逞,之所以留着,自然是要透过她,去看清楚幕后之人的真面目。”说完,她回头看了眼院子角落低头忙活的白霜,目露深意,她转身道:“走吧,回宴春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