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静汶的学校刚开学,年级就组织开了一场针对学生成绩的质量分析会,说简单点,就是把各个学科每个老师带的班级的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等等指标排一遍,然后开个会议复盘总结,再制定接下来的目标规划。
朱静汶教的班是初一(四)班和初一(十一)班,四班的成绩还可以,十一班的成绩差一些,但幸好不是最差的,起码没让朱静汶接受“公开处刑”,主任的声音时刻保持着一种深沉的严肃,讲到重点时还会突然拔高音量,这一场大会朱静汶是开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她还发现,这场质量分析会针对的主要是新老师,像是一种敲打,让他们绝对不要掉以轻心,更加别想着在教学事业上偷懒,否则等着吧,这种丢脸时刻会只多不少,一个都别想逃。
分析会一直开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朱静汶还没回过神来。
方思雨笑说:“你是不是被吓到了?我第一年当老师的时候也这样,吓得差点就想辞职滚蛋。”
朱静汶心有余悸:“开会就开会,有必要弄得那么吓人吗?”
江倩说:“学校怕我们放了一个漫长的寒假,回来之后皮松了魂也飘了,记不住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了。”
“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是什么?”朱静汶去年进学校的时候上过培训会,但现在已经全部忘光了。
“这你都敢不记得?”方思雨瞪大眼睛,“你小心陈明突然来一个抽查,你就完蛋了。”
朱静汶匪夷所思:“怎么抽查?总不可能在学校碰到的时候莫名其妙问我一句学校的宗旨是什么,那也太诡异了吧。”
方思雨说:“在任何地方能当上领导的人本身都很诡异。”
朱静汶说:“还没告诉我呢,你们都记得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
江倩说:“学校的宗旨是‘贯彻党的教育方针,使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为国内一流的品牌学校’,学校的办学理念分为治校方案、队伍建设、管理模式、办学思路、培养目标、共同愿景等等,其中治校方案是指……”
朱静汶听得头都大了:“天啊,你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而且江倩不是支支吾吾地回忆着背出来,而是毫不犹豫地往外吐,就好像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饭睡觉那样自然。
方思雨说:“你也会记得那么清楚的,这些东西每次开会的时候都要念叨的,听得多了,想不记住也难。”
朱静汶说:“可是我觉得背这些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一个老师能不能把学生教好,跟她能不能说出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毫无关系。
江倩说:“领导觉得有用就可以了,我们的意见算不上什么。”
方思雨说:“而且学校这种地方是最重视形式主义的,逃不开一点。”
朱静汶说:“本来教学的压力就不小,还开这种只关注成绩的会议,我觉得压力更大了。”
“没办法,大家压力都大。”方思雨拍着手说,“家长给学校压力,校长给主任压力,主任给老师压力,老师再给学生压力……这就是学校的压力循环模式。”
江倩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刚开学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先上去工作了,你们继续聊。”
方思雨和朱静汶说“好”。
等江倩走后,方思雨继续说:“质量分析会本来应该期末开的,这个学期不知为什么拖到了开学的时候,但不管什么时候开都一样恐怖。有时候期中考试之后也会开,这取决于学生考试的成绩以及领导们的心情。”
朱静汶说:“我读书的时候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那么重视我们的成绩,现在我明白了。”老师那是不得不重视啊。
方思雨开玩笑说:“我重视学生的成绩远远超过我的体重。”
朱静汶捏捏肚子上的肉:“别说了,过完年之后我根本不敢上称。”
“没事的没事的。”方思雨安慰她,“等你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身上的肉就不翼而飞了。”
朱静汶也笑:“肉不翼而飞就算了,希望我的命不会不翼而飞。”
方思雨说:“你知道吗?我们学校之前发生过一件事。”
“什么?”这学校的大部分八卦,朱静汶都是从方思雨和江倩口中听来的,“如果你以往没跟我说过,我应该不知道。”
“汪天德之前本来是一个班的班主任,哦不对,他现在也是班主任。反正就是,他之前带的那个班成绩非常好,不只是语文成绩,就是各科的成绩都特别好,稳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他们班的班风也很好,学校严抓违规乱纪行为的时候,从来没在他们班上抓过一个学生。那个时候多少人羡慕汪天德啊,能带出这样一个班,绝对不只是能力的问题,还需要有很不错的运气,班里一颗老鼠屎都没有诶。”
朱静汶点头:“那确实运气很好,这就是你要说的事吗?”
方思雨连连摇头:“不不不,这只是个铺垫,是我要说的事的前提。汪天德这个班太好了你知道吧,太好了就容易被人眼红,遭人嫉妒。那个时候他带的这个班的年级主任不是陈明,是另一个人,这个主任的操作很奇葩,他自己带的班级成绩不是很好,他想要带汪天德那个班,所以把汪天德那个班抢到了自己手上,又把自己那个破班的学生分散到各个班中,这样他的压力顿时就没有了,汪天德的优势自然也没有了。”
朱静汶虽然跟汪天德不熟,但胸中燃烧着感同身受的愤怒:“啊,这么离谱的操作都有,汪天德忍得下这口气?他后面有想办法反抗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有什么办法,而且那个主任好像跟校长有点关系的。”
“官大一级又怎样?那就豁出去撕破脸皮,把这件事情闹大,直接影响学校的‘声誉’。”
“说得容易,人家要养家糊口还房贷的啊,工作可不能说丢就丢。”
“所以汪天德之后就忍气吞声,什么也没做?”
“他不仅不能做什么,他见到那个领导还得笑着打招呼问好。”
朱静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那不得憋屈死啊。”
方思雨说:“这件事其实发生很多年了,但因为那个主任实在太过分,所以让人记忆深刻,传着传着就传到了今天,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只能尽力往上爬,可是上面的上面永远有人,得爬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保留尊严呢?我觉得那就是没有办法的。”
朱静汶说:“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我应该真的会撕破脸皮直接骂的。”
“因为你现在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只需要养活自己一张嘴,经济上没有太大的压力,而且你之前做过很多工作,你心里知道你不是只有当老师这个选择,所以你比较有底气吧。”
“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以我的性格,我应该很难忍下这口气,一想到我以后还要在这么恶心的人手底下做事,我生理上就想呕吐了,而且情绪不畅快的话,对身体健康的影响也很大,到时候赚的钱都不够看病的。”
方思雨说:“如果你身上有车贷、房贷,甚至是孩贷,你还会这么做吗?”
朱静汶一怔,竟没法立刻说出肯定的答案。
换工作是不难的,慢慢找总有一天能找到,但在她没有经济收入的这段时间,要支出的钱可一分不少,她真的能做到那么潇洒、那么有骨气吗?
方思雨说:“你看,你刚刚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但只要给你加几个限制条件,你也免不得犹豫,一般犹豫着犹豫着,就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更适合生存的方案,我想汪天德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忍下来的。”
朱静汶说:“那个主任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我以后看到他都得小心点。”
方思雨说:“他现在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
“他去哪高就了?”朱静汶将“高就”二字咬得很重,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这点我也不清楚,有的老师说他爸去世了给他留下一大笔遗产,他实现经济自由就辞掉工作了,有的说他一边教书一边经商,经商成功了,就放弃了教书,还有的说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没有办法再做老师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了,所以就走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可能某一条是真的,也可能没有一条是真的。”
朱静汶说:“不管怎么样,他离开了这个学校,对其他老师来说都是好事。”
“是啊,不过他要是现在还在,应该也不敢那么嚣张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网络世界很发达啊,有的人有一分错,到了网上就是十分,他做的这件事本就是十分错,到了网上绝对是砍头的罪过。”
朱静汶想起汪天德之前跟她说过的话——正是因为还有很长的教学生涯,所以不能太用心,太用心去做的事情,终归是不长久的。
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汪天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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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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