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信你老母

“人咋还没来?”火长破六□□着急地等待着今天新入武川大营的同火。

武川大营位于京城平城以北的边境军镇武川镇,与其他五个军镇一起联结构成了防止北边柔然进犯的强有力的屏障。军镇,顾名思义,军士驻扎防守的地方,不同于一般城镇,武川大营就是武川镇最大的军事营地。

大营设立在镇外的宽阔草原上,四道粗木钉成的高大木墙将大营围得严丝合缝,四角设有高大的望楼。木墙后是一顶顶白色的营帐,雨后冒出来的蘑菇似的洒在绿色的草地上。

为应对经常袭扰的柔然,武川大营又向武川的军户征发了三百余人。破六韩作为老兵被百人长命为火长来好好教这批新入营的新兵蛋子。

破六韩不敢懈怠,一大早就等在营帐里等即将到来的九人。为了迎接这群新兵,破六韩提前把营帐收拾干净。营帐位于专门划出的新兵营,每火的营帐都不大,为的是一旦有变,利于拔营行军。他把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又围着中间的火塘放了九床被褥。可到中午了才来第一个人。

淦!不愧都是分到丁下贰火的垃圾兵!

进来的这个人是个大高个,头顶只留了一撮头发编成辫子,其他头皮剃得光芒四射,身上一袭鲜卑左衽短衣,窄袖袖口油光发亮。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板牙:“我叫阿鹿桓,鲜卑人,这里是丁下贰火吧?”

“是。”破六韩压抑住翻个白眼的**:“咱们武川大营十人为一火,这顶小帐便是咱们丁下贰火住的地方。我是火长。”

“见过火长!”阿鹿桓啪地挺直脊背,说着一边手伸进脖子里掏什么一边问:“火长你信啥?”

“阿罗汉?菩萨?佛祖?萨满还是祆教?”

叮叮当当,只见阿鹿桓从脖子里掏出来一堆挂饰,有阿弥陀佛、弥勒佛、药师佛、观音菩萨、地藏菩萨、十八个罗汉、萨满鹿骨、鹰骨、狼骨、牛骨、羊骨还有祆教小木偶、小陶偶……

“……我信你老母!”

“诶!老母教是啥,我咋没听过?灵不灵?”

“滚!”

破六韩还在高升的血压被新来的人又提高了一个档次。来的人是一个半大小子,一身打满补丁的旧短袍,披散的头发在头顶瞎支棱。他拿袖管擦擦鼻涕:“我叫纥豆猫儿。”

“你到底多大,怎么还招个小猫崽子过来了!军曹都瞎吗!发军贴都不看看人的吗!”

纥豆猫儿吸吸鼻涕:“我上个月刚十四。军曹说过十四就能当兵了,所以我过完生日第二天军曹就把军贴给我了。”

“……行吧,行吧,滚滚滚。”

纥豆猫儿喜滋滋地拎起破布包袱盘腿和阿鹿桓坐一起去了。

破六韩一边阿弥陀佛一边祈祷来个正常人,菩萨好像听懂了他真心又虔诚的祈祷一样,一口气来了两个正常人。

“奇斤干,奇斤于。”一对儿双胞胎报上名。双胞胎不仅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一身羊皮腰带扎的短衫,头两侧扎俩小辫子,个子不高不矮,不笑但也没表情。奇斤干抬右手奇斤于也抬右手,奇斤干眨右眼,奇斤于也眨右眼。

好像也不太正常……

真都是垃圾兵!我淦!

这时又进来一个人:“我叫护骨奇。”

“高车人?”护骨,典型的高车姓氏,破六韩于是问道。

“是。”淡色眸子的汉子闷闷地应了声。

当年武帝大破柔然,接纳了几十万归附的高车人,为了安置这些高车人就把大部分人安置在边关六镇就此成为军户,只有少部分酋长贵族可以去安逸又安全的内境。所以六镇大营里不少高车人。可虽然就此安定下来,但毕竟是归附的部族,鲜卑人大多瞧不起他们,经常起龃龉。破六韩在武川大营当了十五年兵更是知道这里的玄妙,故此才特意问了一句,又安慰道:“咱们虽然是丁下贰,可大家很团结的,就比如我,我就是匈奴人。你有什么事给我讲啊,我是火长。”

“谢谢火长。”

“你是火长啊!”应声进来一个笑容满面的汉子,后脑左右各梳两条粗发辫,头顶剃得精光,自来熟地介绍自己:“我叫忽地延那,鲜卑人,住在武川的阿柏路村,家里一个阿母一个阿姊一个阿妹。家里还有一匹马叫大力还有一条黄狗叫旺财——”

“滚——”破六韩把忽地延那拨到一旁,要不然他就能知道忽地延那家的母鸡叫什么了。

就在破六韩面无表情地接受命运的摆布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叫他如死灰的心复燃起来,不过是朝另一个方向复燃。

来人是一个高个汉子,披发左衽,肩宽体阔,脚踏一双脏兮兮的羊皮靴。他脸上的五官倒是不错,英挺深邃,尤其一双蓝眼睛肆无忌惮地射出桀骜不驯的精光。

这个人让看了一堆歪瓜裂枣的破六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是火长破六韩,在武川当了十五年兵了,我一看你就知道不一般,你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肯定能当上将军。”

苍天啊!终于有一个正常人了!破六韩急忙画起大饼。

还没等这个饼画完,破六韩就决定不画了,因为这人耸耸肩膀,说道:“当将军能娶上媳妇儿吗?娶不上我就不当了。我来当兵就是为娶媳妇儿来了。”

“滚!”

纥豆猫儿瞧见他的蓝眼睛一下子好奇起来,从角落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扬起小脏脸好奇道:“你是什么人啊?眼睛怎么是蓝的?”

“鲜卑人,只不过我母亲是吐火罗人,她的眼睛是蓝的。”这人挑挑眉。

忽地延那笑着揪起纥豆猫儿的耳朵尖,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小杂胡?”

“啊,疼疼疼。”纥豆猫儿捂着耳朵,一肩膀把忽地延那撞到一边。

“嘿,小猫儿还会抓人了!”忽地延那笑骂道。

纥豆猫儿撇嘴:“你怎么知道我是杂胡。”

“鲜卑有姓氏叫纥豆陵,可你叫纥豆,少了一个字。你家肯定原来是纥豆陵家的奴隶,取姓氏的时候不敢跟主人家的一样,只能少一个字。而且你头发发黄,眼睛颜色也更淡。不是小杂胡又是什么?哈哈哈哈哈。”

杂胡的血缘十分复杂。是从各个大部落里分出来的小股人在漫长的时间中分分合合融合起来的血脉,到最后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由于杂胡人数少,又没有大部落当依靠,所以力量孱弱,经常被大族掠夺欺凌成为奴隶。所以大家听了忽地延那的话,觉得大差不差。

被扒了底裤,纥豆猫儿的小脸皱起来:“要你说清楚!不过我家后来被迁到武川后可就是军户了,再也不是奴隶了!”

破六韩见状抓紧时机教育:“那你可得好好当兵,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大可汗。要不是他为了削减一些部族的规模,你还当奴隶给主人家放牛马呢。”即使拓跋皇帝已经颁布了年号文书也用汉制,但鲜卑人依旧习惯在口头上称皇帝为可汗。阿鹿桓,忽地延那也纷纷应和要报答大可汗,不过嬉皮笑脸,玩笑的意思更大。

谁知纥豆猫儿使劲摇头:“我可报答不了谁,我阿娘都没指望我报答她。我,我,我我跟那个阿兄一样当兵娶媳妇儿好了!”

破六韩恨不得把这一营帐的熊包蛋玩意儿都掐死。

这人对纥豆猫儿的发言无动于衷,拔腿就往空铺位走去放行李。破六韩拦住他:“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这人捋了一把挡在额前的散发,露出英挺的轮廓,将眉毛挑出一个邪魅狂狷的角度:“我叫岀连勤。”

我去你老母的,你大白天的发什么骚啊!

踢走了岀连勤,一人掀开门帘问道:“请问丁下贰火的火长是哪位啊?”问话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大热天还穿着一身破夹袄,热得满头汗水顺着皱纹形成的沟壑流下来,吧嗒吧嗒落在破洞的鞋面上。

破六韩见这人年纪大,衣着又破旧,还以为是大营中服役的杂役军奴,没想到这人开口道:“我是丁下贰火的新兵,叫是楼高,火长是哪一位?”不仅破六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破六韩问道:“你这么大年纪怎么也来当兵了?”

是楼高无奈地笑笑:“本来应该是我儿子接军贴,可我儿子放牧的时候失足从山上摔下来摔死啦,只能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老伴儿从我儿子死后就一直病着,家里的牛啊马啊骆驼都卖了换药,我来当兵,战场上得了东西还能卖了补贴点儿。我三十年前就在武川大营当兵啦,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是楼高的一席话让原本热闹的营帐顿时安静下来,大家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丧子的老人。还是岀连勤站起来,接过他简单的行李,引他进来休息。

破六韩挨个点了下人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还差最后一个人。眼瞧着太阳即将落山,这最后一个人能在武川大营锁营的天黑之前到吗?

破六韩焦急地在营帐内来回踱步,可身后那群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在交换从家里带来的干粮。“这是我阿娘给我带的牛肉干,你们尝尝。”纥豆猫儿大方地从包袱里拆出一包牛肉干:“是楼阿伯你来吃一根,补补身子,还有岀连阿兄,阿鹿桓阿兄,忽地延阿兄,奇斤阿兄,护骨阿兄。”

阿鹿桓接过牛肉干,摸着脖子间的神佛挂件念了句“佛祖宽恕我。”然后把牛肉干一口吞了。大家哄堂大笑。

破六韩瞧着这群完蛋玩意儿气得两只眼睛瞪得老圆。纥豆猫儿叼着牛肉干看到破六韩的模样还以为是破六韩因为没吃到生气了,连忙递过去一个又粗又壮的牛肉干:“火长,吃。”

我吃你个头!

破六韩气得转过身看帐外的情况,身后的纥豆猫儿把牛肉干偷偷塞给岀连勤:“岀连阿兄,到时候你教教我怎么找媳妇儿呗。”

岀连勤大方地收下这根牛肉干,拍着纥豆猫儿的后脑勺大言不惭道:“没问题。”

天边的晚霞已经染上缱绻的玫红色,一人踏着泼上霞红的草地走进营帐,对着破六韩抱拳道:“敢问这里是丁下贰火吗?”

鲜卑,匈奴吐谷浑等胡族行礼皆是抚胸,见这人行礼是抱拳大家不禁好奇地打量起来。这人头顶束发,短袍右衽。

是个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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