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玉回宫后去了慈宁宫,阮太后有事和他相商。
走到廊檐下,随侍收伞,露出伞下略显憔悴的容颜,宫女们朝桓景玉看了眼,立刻收回视线,伏地叩首:“皇上万岁。”
她们的皇帝身子虽弱,但模样实在出尘,每每见着,都让人面红耳热。
“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不待桓景玉出声,里面走来的阮茵先他一步屏退宫女,然后上前要去挽桓景玉的胳膊,却被他躲开了。
“安平请自重。”
桓景玉没唤她表妹,也没唤她的名字,而是叫她的封号,疏离冷漠得好似千年寒冰,不可靠近。
阮茵瘪了瘪嘴朝侧靠在美人榻上的太后姑母看了一眼,太后会意,对桓景玉道:“我儿太刻板了些,她是你的表妹,日后是要嫁与你之人,你何故拨她脸面。”
桓景玉没有则声,而是绕过阮茵,上前给太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言语恭顺,举止得宜,没有半分违拗。
阮太后见此很是受用,她走下台阶,携桓景玉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把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半晌才道:“昨晚不曾瞧清,我儿面色竟有了好转,人也胖了些,看来太医的药有用。”
说完,她对身旁的嬷嬷道:“去,让太医再熬一副药过来。”
太后不知桓景玉病情好转是陆小小的功劳,只当是太医的药起效了。
阮茵听太后这般说,兀自走到桓景玉身旁,也往他脸上瞧了瞧,这一瞧不打紧,她的心顿时扑通乱跳。
从前病得严重时,桓景玉也称得上是男子中的绝色,如今病渐好,更让他看上去,芝兰玉树,高贵的如同谪仙下凡。
不多时,嬷嬷端了一碗药过来,阮茵接过,对桓景玉道:“皇上表哥,我来喂你喝吧。”
这是阮茵的姑母阮太后教她的。
阮太后知桓景玉对阮茵无意,但为了防止有别的势力插手大雍朝政,未来坐在皇后之位上的,只能是她阮家的女郎。
虽然阮茵容貌不扬,人也骄纵,性子也称不上好,但只要阮太后在,她便会让桓景玉娶阮茵为后。
而且,桓景玉现在不喜欢阮茵不要紧,多相处些,自然就会有感情的。
所以平日里,只要阮茵进宫,阮太后便会想方设法让他二人相处。
正想着如何促进二人感情时,耳边传来桓景玉的呛咳,只听她对阮茵道:“安平的好意朕领了,可你到底不如宫女伺候得好,还是我自己来吧。”
嫌弃之言,溢于言表。
阮茵看向桓景玉,他眸中透着的厌恶似乎在告诉她,若不是太后在此,他一定会说更难听的话。
阮茵把药碗给桓景玉后,求助地看向太后,桓景玉则当什么都没看见,昂首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汤药。
“母后,还有事吗,若没事,儿臣便走了。”
桓景玉说完,放下药碗,起身要离开,却被阮太后叫住。
“我今日叫皇儿前来,是为皇陵祭祀之事。”阮太后看了眼阮茵后,对桓景玉道:“你如今二十有二,到了成婚的年纪,前不久你和茵儿定下婚约,此番祭祀皇陵,是为了把这个消息上告先祖,待明年夏日,你便和茵儿完婚。”
阮太后言语中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桓景玉似乎只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她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
桓景玉回首看了太后一眼,掩下心中的不愿,沉声应是,便离开了。
阮太后极其满意,对一旁的嬷嬷道:“当初璋儿如他这般听话,哀家便不会……”
说到一半,嬷嬷安慰阮太后道:“事已至此,太后就不再想以前的事了。”
阮太后是给过文璋机会的,是他自己偏要和她作对,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放弃大雍的江山。
所以在文璋死后,阮太后让桓景玉坐上了皇位,桓景玉自幼便对她言听计从,是傀儡皇帝的不二人选,只要他一直这么听话下去,便可安然无虞度过一生。
想起过往,阮太后不无感慨,若当初一开始就立桓景玉为太子,文璋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到底为人母,文璋死时,她哭了三日,饶是再不喜欢先帝,对自己的孩子还是疼爱的,
“罢了,罢了,茵儿你先回去吧,过半月便要去祭祀皇陵,你将以未来皇后的身份随行,好生准备着,到时别失了礼仪。”
一想起过去的事,阮太后便头疼不已,加之阮家看似强盛,实则内里都是草包,自己的胞弟阮焘为人蠢笨,是立不起的阿斗,几个子侄都钻到了钱眼里,朝政一窍不通,唯有阮茵身为女儿家还可一用。
若哪一日阮家败了,还有阮茵这个皇后坐镇,桓家不敢拿阮家如何。
若阮家胜了,这大雍的江山……便是她阮家的了。
这是阮太后的豪赌,她在赌桓景玉不敢反抗。
阮茵得令出宫,往日她都是从东门直接出去,今日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瞧瞧她那皇帝表哥平日都在忙些什么。
轿辇载着阮茵在宫中行了大半,到皇上寝宫时,天已经暗下来。
阮茵下轿要进去,却被两个侍卫拦下来,“没有皇上的令牌,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看着两个冷冰冰的木头桩子似的侍卫,阮茵不忿:“我是安平郡主,是未来的皇后,你们若不让我进去,我便告诉太后。”
侍卫却是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目视前方,似乎没看见她般。
阮茵气极,要拿鞭子抽他们,被一旁的丫鬟拦住。
丫鬟小声提醒她:“郡主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府中,若被人知道您打皇上的侍卫,会惹人嘲笑的。”
阮茵虽已经和桓景玉定亲,是未来的皇后,但若污名传出去,不仅有损阮家的名声,更会带累阮太后被人嘲笑,说她替自己的儿子选的皇后,不成体统。
听了丫鬟的话,阮茵悻悻收回鞭子,转身上轿要离开皇宫,却在经过一处水池时,隔岸看到了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似乎是她的皇帝表哥,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身形娇俏的女郎。
因着天黑,那女子的容貌她看得不真切,但从身形看来,应该是个美人。
至于男子,的确像她的表哥,不过,他为何做太监打扮?
这般想着,阮茵正要叫停轿子仔细瞧时,那对男女转身去了院内,看不见了。
“郡主,你是不是看错了,皇上怎么会假扮太监呢?”一旁的丫鬟对阮茵道。
阮茵想想也是,便不在细究,让轿辇出了皇宫西门,往阮府而去。
*
今日,她一来便看见桓景玉心绪不佳,面无表情在看书。
她没问他发生了何事,只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侧,等他愿意说出来的时候,她再替他开解。
桓景玉看了半晌书后,突然发声:“你不是说今日和古董老板有约不来了吗?”
陆小小把一个糖豆放进嘴里,一脸轻松道:“黄了。”
“黄了?”桓景玉假做不知道:“为何?”
陆小小便把白日在天香楼的事,和黑市着火的事对桓景玉说了。
虽说沈良是陆小小的半个恩人,去岁初来大雍时,若不是遇到沈良,她如今哪能弄这么多钱财给辰国,可饶是如此,当听到沈良告诉她,因黑市着火,原先让她陪同去临县游玩的计划取消时,她还是很欣喜。
陆小小初来辰国时,并没有想过偷东西,是一日偶然捡到沈良的钱袋,他得知陆小小需要钱,又有些三脚猫功夫在身上时,让她做这行买卖的。
“后面还要去陪他吗?”桓景玉似随口问道。
陆小小又放了一颗糖豆在嘴里:“应该还需要,不过倒那时再说吧,不过每日陪他两时辰,无妨的。”
她能应付过来。
见陆小小说得轻松,桓景玉却不知为何心思越发沉重,他看着她,鬼使神差般道:“你以后离他远些,他没安好心思。”
陆小小咀嚼糖豆的动作一顿,“你认识他?”
桓景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轻咳掩饰道:“不……不认识,不过听你说,感觉他不是个好人。”
陆小小没有认同桓景玉的话,“他人还不错,就是有些奇怪。”
自她和沈良认识那日,她便觉他有些奇怪,总喜欢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陆小小说完,屋中安静下来,透着诡异的沉默。
她只当是桓景玉心绪不佳,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了,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包果脯递到他面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就好了。”
听陆小小说沈良人不错,桓景玉的确不爽。
一个老打她主意,却又骗她的男子,会是什么好东西,,今日若不是他弄出动静,她就要羊入虎口了,眼下却还说那男子不错,她当真是识人不清。
桓景玉此刻真像一个替女儿择婿的老父亲,什么样的男子在他看来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不过在陆小小递来果脯,笑盈盈看着他时,桓景玉心中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他拿起一块果脯,放在口中,细细咀嚼,甜,真的很甜,老父亲的心被熨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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