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是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过来,有些刺眼。
身上盖着一条熟悉的旧毛毯。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已经凉了,旁边是一盘削好切块,插上牙签的苹果。
赖言非盯着那盘苹果看了几秒,伸手端过水杯,一口气喝干。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压下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她拿起牙签,慢条斯理的把所有苹果吃完,一个不剩。
然后她起身,把毛毯折好,被子洗干净放回原处。
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此时那间卧室已经空置了下来,连床单被套也都换了新的。她没说什么,拎起包出了门。
她在街上转悠,凭着记忆和手机搜索,找到了家家电商场。靠着平时兼职攒下的钱,定了一台洗碗机,要求第二天送货安装。
办完事,心里的那点郁气似乎散了些。
路边新栽了桂树,葱郁的绿色里缀满了明黄色的桂花,只是经过便能沾染馥郁的秋意。
她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看着变化巨大的街道,心中一阵怅然。她从高中就去了雾城,到现在大二,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四年便能让满城的梧桐全成桂树。
赖言非盯着地面,踢着一颗圆润的石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人流当中,她抬头一看,只见周围乌压压的一片人,轿车,电瓶车挤的街道水泄不通。
她不经意间走到了一中门口,恰逢放学,人流如织。
赖言非皱皱眉,果断拐进旁边一条记忆中的小巷,打算抄近路。
巷子比印象中狭窄破败许多,墙面布满斑驳的苔藓和涂鸦,与她离开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快步走着,拐过一个直角弯,脚步倏然停住。
前方巷子深处,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围成一圈。地上,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着,蓝白校服沾满了尘土和脏污。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正用力揣在地下那人的小腿上,随即又踩着他的手,嘴里骂骂咧咧道:“...跟你说话听见没,哑巴了?”
另外几个人推搡着另一个瘦小一点的男生,嘻嘻哈哈笑的难掩恶意。
地上的人一声不吭,只是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护住头脸。
赖言非目光扫过,恰好对上地上那人从臂弯缝隙中望出来的眼神。
那双眼睛带着狠厉的倔强,嘴角破皮肿胀,颧骨带着新的青紫。
是陈稳。
赖言非眉头都没动一下,肩上的帆布包滑到手中,她握住背带,没有任何预兆的猛的朝那高个子男生抡了过去!
“砰!”背包结实的砸在对方后背上。
高个子“嗷”一声,踉跄前扑,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呢。”赖言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眉眼间带着戾气。
几个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回头看到只是个身形高挑,面色冷然的年轻女人,惊疑不定。
“你谁啊?少管闲事!”另一个壮实些的男生色厉内荏的喊道。
赖言非没理他,弯腰,捡起地上一个脏兮兮的书包,拍掉上面的灰,目光落在依旧蜷在地上的陈稳身上:“能起来吗?”
陈稳看着她,眼底闪过极快的错愕,随即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一只脚在刚刚扭到了,此刻传来钻心的疼。他闷哼一声,勉强用手撑地,才摇摇晃晃的站直。
那几个男生见她完全无视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高个子恼羞成怒,冲上来想抓赖言非的胳膊。
赖言非侧身避过,脚下一绊,同时手肘精准往后一顶。
高个子再次扑倒在地,摔的比刚才更重。
她这才抬眼,看向剩下几人,眼神像结了冰碴:“还要试试?”
几人被她眼神慑住,又见同伴吃亏,悻悻的扶起高个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快步消失在巷子另一端。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赖言非把书包递还给刚刚站稳的陈稳,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陈稳接过书包,紧紧攥在手里,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新伤叠着旧伤,让他看上去更加狼狈。
赖言非看着他校服上清晰的脚印,和那只被踩的通红破皮的手,最终还是没说话。她从包里翻出一包没开封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陈稳没接。
赖言非也不收回手,就那么举着。
半晌,陈稳才飞快的抽走了那张纸巾,胡乱在嘴角按了按。
“谢谢。”声音低哑,几乎听不见。
赖言非收回目光,不明意义的哼了声。径直转身,继续朝巷子另一头走去,步伐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走了几步,她听到身后传来轻微而拖沓的脚步声。
她没停,他也没跟近。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狭长的巷子里拉的很长,一前一后,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
赖言非默默加快了速度,直到身后的声音消失不见。
巷子越走越深,岔路也多了起来。赖言非发现记忆中的参照物几乎都消失了,几次拐弯过后,她停住脚步,确认自己迷路了。
前方,陈稳的背影在巷口再次一闪而过。
她略一思索,抬脚跟了上去。隔着十几米距离,不紧不慢。
原本路边整齐的屋子在这里变的错落不齐,密密麻麻,曲折蜿蜒的小巷不知道下一个拐角处又通向哪里。
赖言非只记的这里叫青石巷,她在江城的时候这里还很热闹,如今沧海桑田,静谧昏暗的小巷无一不诉诸着它的陌生。
她慢吞吞的走着,地面年久失修深浅不一,高高的墙壁阻隔住太阳,曲折的小缝之间生长着湿漉漉的青苔。
陈稳走的很急,不时警惕的回头张望。暮色渐浓,巷道昏暗,他显然注意到了身后跟着的人影,步伐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在一个拐角,他猛的闪身躲进阴影里,迅速从墙边杂物堆里抽出一根半米长的木棍,紧紧攥住。
脚步声靠近。
他屏住呼吸,在那人影转过拐角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棍横扫出去!
“唔!”
木棍结实砸在来人的腹部。赖言非闷哼一声,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她瞬间弯下腰,额角渗出冷汗,痛的她眼冒金星。
陈稳看清是她,瞳孔骤缩,手一松,木棍“哐当”落地,他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
赖言非缓了好几秒,才直起腰,手仍按着腹部,抬眼看他,喘着嘘气:“……你他妈……”
话没说完,她看到少年煞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痛感,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迷路了。”
陈稳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低下头,走过去,迟疑了一下,伸手想扶她,又不敢碰。
赖言非瞥了他一眼,没客气,直接抬手搭在他一边肩膀上,借力站直。“带路。”
陈稳身体僵了僵,最终还是默默承受了这份重量。
两人肩搭着肩,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起伏的忍痛喘气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七拐八绕,陈稳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前停下。门低矮的需要低头才能进去。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锁。
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和淡淡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光线极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挂在屋子中央。房间狭小逼仄,一眼便能看完整。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暗沉的砖块。角落里用砖头和木板搭着一张床,上面铺着薄薄的,洗的发硬的被褥。
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上面放着半个干硬的馒头和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桌旁是一个用石块垫着腿的矮凳。
墙角堆着些捡来的塑料瓶和纸板,整理的倒还算整齐。
这就是他的家。
陈稳站在门口,侧开身,让出空间,头垂的更低了些,耳根有些发烫。他飞快的瞥了一眼赖言非,想从她脸上看到鄙夷或怜悯,但什么都没有。
赖言非只是有些疑惑,不是带她出去吗?
她随意的扫视了一圈,脸上没什么表情,便走了进去,只是腹部还在抽痛,让她动作有些迟缓。
“有药吗?”她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的有些沉闷。
陈稳愣了一下,随即挪到到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破旧的纸盒,里面零零散放着些最便宜的止血贴和一小瓶碘伏,棉签已经快用完了。
他拿着碘伏和棉签,脚踝的疼痛越来越忽视不掉,他干脆单脚跳着,跳到她面前,递过去。
赖言非没接,看着他滑稽的动作,抿了抿嘴,又看向他脸上新增的淤青和破皮的手,按了按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
“你先。”她说。
陈稳拿着碘伏和棉签,僵在原地,没动。
“让你先。”赖言非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累,她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那个矮凳上,额角因为腹部的隐痛渗着细密的冷汗。
陈稳看了看她按着腹部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更明显,更急需处理的伤口,沉默的拧开了碘伏瓶盖。他用那根快用完的棉签蘸了些褐色液体,动作笨拙却迅速的去处理自己颧骨和手背上的擦伤。
碘伏触碰到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嘴角不受控制的抿紧,呼吸重了几分。
赖言非靠在墙上,闭着眼,听着不远处少年压抑的抽气声和棉签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腹部的闷痛似乎也随着这声音一下下跳动着。
很快,陈稳潦草的处理完自己脸上和手上的伤,把剩下那点可怜的碘伏和最后一根棉签递向她,目光落在她依旧按着的腹部。
赖言非睁开眼,没接。“我用不着这个。”她伤在腹部,隔着衣服,碘伏用处不大,而且那点量,给他用都勉强。
陈执拗的举着,不肯收回。
赖言非懒的再争,偏过头,重新闭上眼,摆明了拒绝的态度。
陈稳举了一会儿,见她毫无反应,只的默默放下东西。他单脚跳着,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挪到那个摇摇晃晃的木桌前,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片刻。
他转过身,手里捏着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微微发黄的冰糖。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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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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