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言非打了辆车,到家时,天黑了大半。
门一开,浓郁的排骨香气扑面而来。于青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事情办完了?”
“嗯。”赖言非换鞋,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快洗手喝汤,一直给你温着呢。”于青说着,又缩回厨房,里面传来水流和碗碟的声响。
赖言非走到餐厅,桌上果然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她没立刻喝,先是走到自己卧室门口,把包放下,换了身睡衣。
回到餐厅,她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温热的汤汁滑入肚子,暖意渐渐渗入四肢百骸,安抚着作痛的伤处和疲惫的神经。
于青端着炒好的青菜出来,看见她坐在餐桌边喝汤,又给她盛了碗饭。
赖言非安静地吃着饭,喝了两碗汤。吃完饭,她也没动,就靠在椅背上,看着厨房里于青忙碌洗碗的背影。水声哗哗,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半晌,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妈,我买了台洗碗机,明天送来安装。”
于青洗碗的动作一顿,她关上水流,回头望向赖言非,一贯的皱眉:“洗碗机?买那东西做什么?肯定不便宜吧?别乱花钱。”
她甩了甩手,整个人转过来,语气越来越急:“再说了,那机器转一圈,费水费电的,能有人手洗得干净?摆弄它还麻烦,有那功夫我几个碗都洗完了!你赶紧退了,退了!肯定能退!”
赖言非没动,依旧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妈妈。这种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小时候想学画画,于青说耽误学习还费钱;她准备考外地大学,于青第一反应是生活费太高不如在本地上;就连这次回来,让她去照看场子通宵,于青也觉得是“自家事,辛苦点应该,别麻烦外人,省钱”。
她打断于青还在继续的“费钱论”和“不干净论”,声音不高,却说的斩钉截铁:
“已经定了,明天就送过来安装,退不了。”
于青的话头戛然而止,张着嘴,看着女儿没什么表情的脸。
赖言非继续道,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强硬:“没多少钱,我兼职赚的。比手洗省水,高温消毒比手洗干净。以后你就不用吃完饭站这儿洗半天了。”
她说完,站起身,没再给于青反驳的机会,拿起自己喝汤的碗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冲洗干净,再放回碗架。整个动作干脆利落,就像她话里已经拍板、无需再谈的那样。
于青看着女儿的背影,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你这孩子,就是主意大……”
赖言非擦干手,转身往自己房间走,经过于青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还是硬的:“……汤挺好喝的。”
她走进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背靠着门板,她能听到于青在厨房里细微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收拾声。她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在她想要争取什么、改变什么的时候,面对的总先是质疑和否定。久而久之,她不得不把询问变成通知,把商量变成决定。她知道自己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过于强硬,可如果不这样,那些她认为对的,必要的事情,可能永远也无法在这个家庭里被人看到。
窗外下起了雨,江城的雨总是落得又急又密,不一会儿,整个夜晚便都被拢进了看不清的浓雾里。
赖言非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着,雾城的雨和江城不同 ,总是落的又细又久,尤其是秋季,半个月里至少有十天都被泡在雨里。
赖言非再次醒过来时,天已大亮。
窗外的雨停了,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投在墙上,家里静悄悄的,父母早已出门。
这一觉睡得沉,腹部的隐痛和连日奔波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她慢条斯理的洗漱,热了碗昨晚剩下的排骨汤,就着汤吃了两个馒头。
收拾妥当,她换了身干练的运动服,出了门。
不单是为了家里,有实践活动才有绩点,这才是她这次回来的主要原因。
原本只是雾城要求每一个大学都设置半个月的实践活动,但后来吸引了不少城市效仿,到现在的实践活动里可选择的地方越来越多。在报名选项里出现江城的时候,几乎毫不犹豫,她就点击了确定。
城南街道办事处离她家不算太远,是一栋有些年头的三层小楼,外面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赖言非站在外面看了会儿,在她记忆里,这栋小楼就是这样,到现在,从外面看,仍分毫未变。
里面比想象中忙碌,人来人往,多的是办理各种业务的居民,夹杂着工作人员忙碌的脚步声和电话铃声。
她被指引到二楼一间挂着“综合办公室”牌子的房间,报名江城的人不少,里面已经挤了不少同她模样的年轻人。
赖言非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身旁是一扇面相走廊的窗户。她刚拿起表格,就听见旁边办公室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伴随着干练的指令:“老年活动中心的节目单今天必须要确定下来,让他们别互相推诿!还有防汛物资的轻点,下午我亲自去看。”
声音有点耳熟。
她下意识的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浅灰色行政套装,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从里间办公室快步走出,手里拿着文件夹,眉头紧锁,语速很快的对着身后跟着的人交代事情。
女人的目光扫过综合办公室,不经意间与赖言非的视线对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赖言非认出来了,是小时候在一个院子里的刘姨,也是现在于青最想让她成为的人。
“刘主任,急件!”旁边有人喊。
女人接过文件,指尖飞快的翻阅页面,签下名字“刘芝兰”。一抬头,目光再次略过赖言非。
刘芝兰显然也认出了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就被繁忙的公务覆盖。她脚步不停,只朝赖言非极快的点了下头,嘴角牵动,就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侧过头继续对下属强调:“...重点是排查老旧片区的安全隐患,绝不能掉以轻心!”
赖言非握着笔,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低头继续填写表格。表格“实践单位”一栏,她工整的写下:江城市城南街道办事处。
写完表,她才看向里面站着的二十来个年轻人,他们大多都带着初来乍到的生涩和跃跃欲试。几个人正在做自我介绍,声音清亮,学校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
她没往前凑,背靠着墙站着,站在人群的角落,安静的看着。她的学校普通,没什么可炫耀的,她也无意融入这开场是热闹里。
分工表被贴在白板上,密密麻麻列着各项内容。她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在“反校园霸凌巡查与宣传”那一栏定住。她眼皮抬了抬,脑海里瞬间闪过巷子里被五个人围在地上的陈稳。
她走过去,手指在那一行字上一点,向面前的负责人说:“我选这个。”
负责人点点头,在面前的登记表上做好记录,然后递给她一个红色的袖章,示意她去分好的小组。
小组已经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她是最后一个。
赖言非的目光略过其中一个男生时,微微顿住,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半秒。
对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化为温润的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是龚闻。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姿挺拔,气质干净,在略显嘈杂的办公室里,一眼出众。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女生立刻红了脸,小声同同伴嘀咕着什么。
他们小时候住在一个院子,后来龚闻家搬去了更好的小区。
四人拿着同样的袖章,走到一旁简单认识。
“赖言非?”龚闻先开了口,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嗯。”赖言非讲袖章套上右臂,动作麻利,“回来社会实践。”
“我也是。”龚闻微笑,眼里是真实的欣喜,“我在雾城上学。”
“我知道。”赖言非调整好袖章的位置,抬眼看他,“雾大风云人物。我们武术社去你们学校打过交流赛,观众席上听到人都在夸你。”
她说的平淡,像是播报一个客观事实。
龚闻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耳根似乎有点泛红:“哪有什么风云...你也在雾城,哪个学校?”
赖言非笑了下:“雾大下面的独立院校,雾大也算我本家。”
龚闻笑的更温和了些:“那我们以后可以常联系。”
旁边那个叫孙薇的女生好奇的插话:“龚闻学长,你和言非早就认识啊?”
“嗯。”龚闻点头,“小时候住一个院子,她...”
他顿了顿,笑着跳过了一些她的黑历史,说道:“...小时候就很有主见。”
另一个男生李瑞也凑过来,气氛很快活络起来。龚闻自然的承担起队长的角色,询问每个人的空余时间,迅速拟定了排班巡逻表,条理清晰,语气始终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赖言非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点头或应一句“可以。”
她看着龚闻从容不迫的安排好一切,眼前的画面与小时候重叠,她有些恍惚,就像又拼了块江城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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