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祁走上前，面对着房门，顺便示意我躲在他身后。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客官，本店准备了美酒佳肴，特意前来奉上。”
这是凌笙的声音，可又不太像是凌笙。
“我已歇息，受用不了你的美酒佳肴。”仓祁应道。
“欸，客官别着急歇呀！小店还准备了节目，烦请客官赏个脸吧！”
“我说了，我已歇息。”
仓祁说完这句后，门内外霎时陷入沉默。但我们依旧一动不动，警惕地瞪着房门。
片刻，两缕一黑一红的轻烟倏然从门缝里钻进来。它们来势汹汹，直奔圆桌。
就在我以为这只是凌笙放出的烟雾弹时，两缕轻烟忽然合二为一，化出形来。
只见凌笙手持银柄长剑，一袭束身黑衣，站定在圆桌旁。
“恕小店照顾不周，遗漏了一位客官。”凌笙收起长剑，弯下腰来摆出致歉的样子。
不会吧，他是怎么发现我的！
“照顾不周？我看你这黑店根本就没打算照顾。”仓祁严词厉色道。
“客官莫要误会，小店实在无法察觉到这位，‘看不见的宾客’。若有怠慢，还请谅解。”凌笙又一次致歉。
“无法察觉，是嘛？何以见得？”
凌笙听后扯起嘴角，“还得多亏这炼魂锅，炼化出两股魂炁。不然确实难以发现。”
“噢，没想到管吟仙居，竟还有炼魂锅此等地府禁器，真是深藏不露。”
“炼魂锅确实被冥王下令禁止在地府流通，可这里是管吟仙居，仙居啊！”凌笙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所以你这仙居，就是靠用此物吸取过路冥者亡灵的魂炁，以此来维持生计的喽。”
等等，炼魂锅能吸取鬼魂的魂炁，所以仓祁此前说的锅里煮着我们，竟是这么个煮法。难道我们从一踏进这扇门开始，就已经在被吸走魂炁了？
“哈哈哈哈哈。”凌笙突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维持生计？你可知这管吟仙居，到底吸食了多少魂炁，你又可知这其中大部分魂炁都流向了哪里？维持生计哈哈哈哈哈，可笑！”
凌笙说得云里雾里，我并不能全听懂。但总感觉他像是在泄愤，或者说是在控诉。
“我若是知道，那不奇了怪了。”仓祁面对凌笙的怨气没有半分要承受的意思。
“看得出来，您不是一般的鬼魂。”
“所以呢，要我夸夸你吗？”
凌笙被仓祁气得有些发懵，“客官真是会开玩笑，但玩笑开太多就不好笑了。”
“我没有闲情逸致跟你开玩笑，明明是你废话连篇。”仓祁提起手指摁在眉间，显示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而后凌笙真就闭上了嘴，气氛也随之紧绷了起来。
面对此等剑拔弩张的场面，我噤若寒蝉一动未动。仓祁则故意往旁边挪了挪，做出一副要护着什么的态势。
希望仓祁这招能骗过凌笙的眼睛，好让他无法锁定我的位置。
但交战的情景并未发生，我看见凌笙拔出长剑用剑柄在空中画了无数道圆圈，然后……
“10732号亡者，10732号亡者……”一阵冰冷的呼唤声传入耳中。
“啊？”我猛然回过神。
“10732号亡者，你该去投胎了。”
这是……我看着面前的引路阴差，有些不可置信。
“投……投胎！”
“还魂崖已到，下面便是轮回台了。六道轮回中你将继续投胎于人道，发着绿光的那个便是，可不要看错了。”
引路阴差的话让我有些恍惚，总觉得在哪听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是我无端多出来一块记忆吗？
我满是疑惑地向下崖底望去，而后看见了轮回台中冒着绿光的洞口，那是投胎为人的路，是我做鬼以来梦寐以求的地方。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在心底问自己。
“因为你是来投胎的。”意识体中另一个声音说道。
“为什么要来投胎？”我接着问道。
“因为你死了，所以来投胎。”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原因。
我是想要投胎，但……但是……
“10732号亡者，你在等什么？快跳啊。”引路阴差在我耳边催促道。
“你是谁？”我转过身面对着她。
“我是135号引路阴差啊！负责引渡亡者投胎的。”
“真的吗？”
“对啊，你不认识我了嘛？”
“倘若我不跳呢？”
“你为什么不跳？你是亡者，你要投胎，你必须得跳！”
“哼，怪事。你们阴差不是不会插手鬼魂的命运吗？所以我投不投胎关你什么事。”
“你……”
我面前这位“135号引路阴差”此时已气急败坏。她的破绽太过明显，和原先那位青衣姐姐完全不一样。
等等，原先那位？
对啊！我想起来了，我投过一次胎的，只不过失败了。
所以现在并不是真的。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处在某个记忆空间里，知晓眼前的一切也许都是假象。可我该怎么出去呢？
我想去问问那个假的引路阴差，但刚一靠近，她便消失不见了。随之，周遭的场景也全变了。
忽而，我后背一凉。
但此时若转过身去，估计是来不及了。于是我弓下背，用力往前一跳。
魂体轻松漂移出百余米。
接着我转过头，谁成想竟瞥见了那副地狱级别的鬼脸。而他手中的铡刀就稳稳地落在我刚才待着的地方。
上次被砍后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都还能回忆起来，这才过去多久，怎么还追着杀呢。
心中已然没有了别的念头，只有两个字在意识体中无限循环：快跑！
我一路飞奔着，跑向远处。行进间隙，我发现自己的魂体竟能看得见了。什么时候的事，忙着逃命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正当我欣喜于自己的魂体可以重见天日时，那鬼脸的铡刀不知从何处窜出，接着喀嚓！喀嚓！
几股蓝色的液体从我下肢里喷涌而出，水汁四溅。
……
我的双腿被砍断了。
等到整个魂体瘫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才瞬间想通为什么野**里那些残疾鬼，哪怕早已面目狰狞，鬼不成鬼，都还要四处掠夺手臂、双腿，甚至躯干。
此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想要一个完整的魂体，是为了能去投胎。但现在看来，投胎真的那么重要吗？也许吧，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可对于他们，对于那些已经没有了正常意识，如同傀儡般在黄泉游走的鬼魂来说，渴求完整的魂体，也许仅仅只是为了看上去更像一个鬼吧。
想到这里，我使出狠劲儿，努力着抬起头，好看看我的残肢。
可是……我做不到了，我没有力气，我抬不起来。
断腿的痛感慢慢袭来，我疼得好想大哭。但可笑的是，鬼魂没有眼泪。所以我只能狰狞着扭曲的面容，无声无息的感受痛苦。
情绪无地放逐，样子也不人不鬼。一个投胎失败还没了双腿的亡魂，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懒得猜了，总之不会太好过。
也许真的走不出去了，我这样想着。
而后我缓缓阖上双眼，等待着鬼脸的铡刀再来砍去我的双臂或是头颅。
良久，铡刀并没有落下。但耳畔却传来阵阵厚重的脚步声。
我半眯着睁开眼睛，发觉身侧竟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怪物。
我目测它身长应该有三米，且四肢极为健硕。不过头却不大，但安插在这幅通体红色的巨型魂体上，就显得很怪异，根本毫无比例之美。
它靠近我后，先是围着我的残体绕了一圈，然后蹲下来用粗壮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胳膊还有肚子。结果力度太大，我吃痛得哎呦了一声。
它见我还能喘气，似乎是放心了。
而后，红怪物将我的残体举起，我与它四目相对。不过准确来说，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对视，因为我看不见它的眼睛。
它只有一双眼框，红色的轮廓包裹着黑色的深渊，就像黑洞，但并不是因为有多深邃，而是难以望到尽头。甚至这双黑洞里，还有无数密集的丝状体在往外发散。
除了这一双如黑洞般的眼睛外，其他的五官似乎也很独特。
它的鼻子没有鼻翼，鼻孔一左一右，像是硬生生从脸上掏了两个洞。眼框连接着山根，鼻梁垂直落在鼻孔中间，没有任何坡度。
嘴巴没有上唇，也没有下唇，紧闭时严丝合缝。如果不是凑这么近，估计很难看出来嘴长在哪里。
真是个奇怪的鬼，我有些不明白它究竟想做什么。
直到——它将嘴巴张开……
啊！痛痛痛！
此时，一个没有牙齿的红怪物，正试图用它的嘴撕咬我的肩膀！
犹如被两块铁板死死夹住，动弹不得。
但很快，我发现它好像不是单纯在攻击魂体。它咬着我的肩膀，一寸寸直往嘴里嗦。
它是想吞噬掉我的魂体。
此时的我跟一块被切掉一半的烂肉没有区别，而眼前的红怪物不过是一个饿久了正在进食的野兽。我被它的巨肢钳住，任凭它咀嚼我的残体，就如同人吃手抓羊肉一样。
所以，这就是我的结局吗？我的结局就该是这样吗？
究竟为什么？
到底凭什么？
我不甘心！我不想被当成一盘菜，还要被喂进怪物的嘴里！
终于，我睁开双眼，锁定了那怪物的脖颈，然后偏过脑袋，用牙齿死死咬住。
你啃食了我这么久，也该换我来尝尝你的味道了！
我什么都不想管了，也顾不上被蚕食的痛了，我发了疯似的，用尖牙刺进它的魂体中，然后狂躁地啃起来。不一会儿唇齿间就充满了酸涩、粘稠、恶心。
但啃着啃着，我竟离奇产生了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好饿，明明吞咽了这么多恶心的东西，为什么反倒越来越饿了。
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