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读前的教室比菜市场还吵。
林岁抱着一摞刚收齐的周末卷,低头从后门溜进来,想趁乱把书包塞进抽屉。刚弯腰,一只黑色耳机垂到她面前,耳机线缠在一只修长的手指上,指尖轻轻晃了晃。
“喂,年级第一。”
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
她抬头,沈砚半倚在窗台,另一只手里抛着粉笔。阳光落在他微分的碎盖发尾,刘海投下一道细影,刚好压在断眉处。
“老周让我跟你同桌。”他说得随意,像在说明天有雨。
林岁指尖一抖,卷子的边角立刻被汗印出半枚指纹。
她想说“我习惯一个人”,可嗓子又像被棉球塞住,只能把唇抿得发白。
她悄悄往后退,后腰抵到桌沿,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被手指绞出皱褶夜市三十块买的,线头早已剪掉,却遮不住布料粗糙。
沈砚把耳机绕回颈侧,抬脚走到她旁边,拉开椅子。椅脚和地面“吱啦”一声,像划在她心口。
“放心。”他忽然弯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补了一句,“不抢你空气。”
林岁垂下眼,只看见自己鞋尖,帆布鞋边缘开了一点胶,像躲在角落里张大的嘴。
而沈砚的校服,领口暗线熨得笔直,袖口一粒扣子都没缺。
她把脚尖往后缩,努力把那只“嘴”藏进阴影里。
上课铃响,老周抱着保温杯踱进来,目光扫过最后一排,满意地点头:“一帮一,沈砚跟林岁同桌,就这么定了。”
林岁脊背瞬间绷直。
沈砚先坐下,长腿一伸,给她留出里座。
她犹豫两秒,像走进雷区,贴着桌沿慢慢挪进去。
粉笔头忽然飞过来,砸中沈砚桌面。
“新同桌,先定规矩。”老周抬抬下巴,“林岁,给他讲讲。”
全班顿时哄然大笑。
林岁耳根“腾地一下”烧起来,她捏着笔,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上课......别睡觉,别......别说话。”
沈砚“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像在笑。随后他抽出一支黑色水笔,在桌中间画了一条笔直的线,从桌沿到桌肚,再延伸到抽屉。
“38线。”他冲她抬抬眉,“互不侵犯。”
林岁轻轻呼出一口气,点头。那道粉笔痕迹灰白,却像给她筑了一道安全堤。
她悄悄把袖口往后藏,指尖却在桌下掐住自己虎口,疼,是真的。
这条线,也是真的。
第三节是物理小测。卷子传下来,林岁先写上自己的名字,顺手把草稿纸往中间推了推,越过38线约两厘米。
沈砚单手转笔,另一只手枕在脑后,视线落在那截白纸上。
林岁瞬地回神,赶忙把纸拉回自己领地,动作太急,纸角被扯出一个豁口。
“......对不起。”她声音哑哑的,像被风吹散的羽毛,无声且温柔。
沈砚没说话,只把橡皮递过去。橡皮是新的,边缘方正,带着淡淡的柠檬味。
林岁道谢,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立刻像触电似的缩回。
她拿橡皮擦过那条豁口,却越擦越毛,最后干脆把整片撕下来,攥进掌心。
沈砚侧头看她,女孩耳尖红得透明,睫毛扑簌簌地颤,像被惊扰的蝴蝶。
他收回目光,在卷子姓名栏写下名字,笔锋干净利落。
午休,教室里灯管熄灭一半。
林岁从食堂回来,看见自己桌面多了一瓶酸奶,最普通的那种,超市冷藏柜里卖两块五。
瓶身贴着一张便签,字迹劲瘦:【利息。——沈】
她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上午小测,她借给他一块橡皮。
林岁把酸奶推到38线边缘,轻轻推回他那边。便签背面多了一行小字:【橡皮两毛,利息已清。】
沈砚打完球回来,看见酸奶孤零零立在交界,便签被折得方方正正。
他挑了挑眉,把酸奶重新放到她课本上,顺手撕下一张新便签:【不要就扔。——沈】
林岁盯着那行字,半晌,把酸奶塞进抽屉最里层,没喝。
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想欠人情。
可心跳还是背叛了她—砰砰地响,像被酸奶瓶碰倒的鼓。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
风扇依旧转得无力,林岁做完一套数学选填,抬头活动脖子,目光不经意掠过38线,那道粉笔痕迹,不知什么时候被擦淡了一半,只剩浅浅灰影。
她侧头。沈砚趴在臂弯里,碎盖发尾被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耳后一颗褐色小痣。
阳光斜照,少年后颈的弧度干净而锋利。
林岁捏着橡皮,犹豫片刻,悄悄把灰印擦得更淡。橡皮落下碎屑,像无声的雪。
放学铃炸响,人潮涌出教室。
林岁把书包背得笔直,碎发被晚风吹贴在耳后,像急于躲回洞口的仓鼠。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影子,沈砚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始终隔着三步。
心跳莫名乱了半拍。
她下意识加快步子,仿佛只要再转一个弯,就能把那份莫名其妙的“被注视”甩在身后。
转角处,夕阳斜照,两道影子短暂重叠又一触即分。林岁悄悄松了口气,却在心里给自己划重点。
以后放学,要走更快一点。
欠他的利息,必须尽快算清。
不能再被跟着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耳尖早已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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