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在越喜的喝声里停下了脚步,阴恻恻地转过头来。
血水顺着柴刀布满锈迹的刀锋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王六!”钟祺白提着匕首背在身后,大步上前,“你拿着这个是要去哪?”
王六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得像是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活鬼:“树苗啊,当然是种起来了!”
众人顿时想到了花园里那摆成一排的十四个花盆!
付嘉颖揪着背包带子,悄悄往战斗力最高的邱小悦身边挪了挪:“种,种在花盆里吗?”
脏兮兮的长契工从喉咙里挤出古怪的笑声,似乎很满意付嘉颖这副满脸畏惧的样子。
他的目光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在几人身上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上好的花肥啊。”
花肥!!?
丢下这句让在场所有人一震的话,王六如过无人之境,拖着树苗和柴刀,就在众人的眼前大摇大摆地离开。
……
钟祺白将笔记本摊在桌面上,手指在某页画了简笔画上顿了顿,往后多翻了几张。
他按下签字笔,将刚刚看到的十二字诅咒写在空白纸面的正中央。
“很明显,我们已经找到了整个副本最核心的线索!”
盘坐在旁边椅子上的越喜,用签字笔挠挠头:很明显嘛?算了,还是安静听着吧。
而坐在另外一侧的邱小悦,则连笔盖都没打开,淡淡地听着,眼神里透露着三分恬淡七分茫然。
付嘉颖点点头,赞同钟祺白的看法,在“满月”上画了一个圈:“今天是初八,我们已经来了三天,十五月圆的时候刚好是第十天,也就是我们之前推测的极夜之时!”
“看来任务并不能提前结束,无论如何都会经历最危险的时候。”
钟祺白在“瘟鸡”下面划了一道横线:“现在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得弄清楚瘟鸡是什么,要葬在哪里,怎么葬!这个副本的线索太多太杂了……”
“刚才王六提到了花肥!”付嘉颖在“李”字下补充上“花肥”两个字,“我有一个猜测——花肥会不会是人!?”
钟祺白沉声道:“我们猜的一样。洋花肥很可能就是个掩人耳目的蔑称,那卷席子里包着的,很可能是人!”
从整个镇子的居民都对“特产”的避而不谈,到王六口中将人说成上好的花肥,再到刻意压在竹席上遮蔽视线但透气的厚稻草,还有他们住的跟集体宿舍一样布局且写着“恨”字的房间……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种可能——
整个李杜镇,就是一个倒卖人口的魔窟!
所有镇民都是参与者,全镇上下,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而他们住的这个李家,恐怕在整条倒卖人口的产业链里其中扮演着领头羊的角色!
所以,一个撮尔小镇上富户的才会富得流油,连小妾的佛堂里都奢侈地用上了镀金身的神像!
想通了这一点,许多原先看起来毫无逻辑的信息,终于被大致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付嘉颖掰着手指:“小嘴鸡,按照纸扎女童来看就是小女孩的代指,小冠鸡是……小男孩?细脚鸡大概是指女人,嚼口鸡可能就是男人!”
“不同的人卖出去的价钱和渠道不一样……他们这是把人当货物一样分门别类啊!!”
越喜听到这话,突然眼睛瞪成铜铃状:“哇!!那些长契工会不会就是他们倒卖来的人!?所以……等等,所以我们扮演的镖师不就是帮凶吗!?”
垂死病中惊坐起(注),恶人竟是我自己!?
怪不得王六对他们冷笑,还搜集他们的人头来种树!
钟祺白指背抵住下巴,摩挲了两圈,忽地开口:“镇上被倒卖来的,不一定只有长契工。你们还记得周凯跟我们提到的那个抱着人头的紫衣女人吗?”
“紫衣女人……”付嘉颖跟上他的思路,张大了嘴巴,“你,你是说……”
“柳姨娘!”
……
素手执壶,滚烫的沸水冲得茶叶翻转了几圈,馥郁的茶香随着盈盈紫袖的拂动飘入鼻尖。
“诸位好汉,请。”
在这座李宅里被不温不火晾了几天的四人,还是第一次喝到“细糠”,都道了声谢。
越喜捏着杯子就是一口牛饮,被烫得赶紧吐舌头。
付嘉颖乖巧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品了品,没喝出个所以然。
邱小悦执刀的手捏住杯沿缓缓送入口中,一举一动如若魏晋遗存的美人图。
钟祺白捧杯品了一口,礼貌地笑了笑:“祁门红。”
柳姨娘轻轻颔首,微笑道:“看来您是位懂茶之人。”
不过大家来找她,可不是为了喝茶的。
钟祺白放下茶杯,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问:“柳月怡是谁?”
紫袖下提着的茶壶不慎洒漏。
柳姨娘抬起头,看着钟祺白,突然笑了:“是王六跟你们说的?”
王六?
电光火石间,一个猜测跳入钟祺白的脑海里。
他脱口而出道:“王六就是王柳!?”
柳姨娘低下头又笑了一声,放下茶壶,徐徐道:“看来,你们是见到婚书了。”
“没错。王六就是王柳。以前他也是个读书人,温文尔雅,君子风度。”
“柳月怡是我姐姐,他们两个,自幼相好。”
柳姨娘的目光转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眸里装满了众人看不懂的情绪:“后来我们三人被李杜镇派出的人抓住,押送到这里,就关在你们现在住的院子里。”
“再后来……”
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地转了回来。
面前原本优雅温婉的女子,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就像一瞬之间被抽去了所有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尸体!
钟祺白四人后脊背一凉,连忙起身,纷纷抽出防身武器,防备地后退几步。
穿着紫色衣裙的女人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身前,面无表情,声音陡然变得空灵——
“姐姐死了。”
“姐姐变成了花肥。”
“姐姐被埋在了月林岭。”
柳姨娘坐着一动不动,就像一尊泥胎塑像,木然地抬起头,丹唇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姐姐长出了李子树,李子树……”
“在她身上长!大!了!”
……
从柳姨娘的院子出来,越喜总算敢大口喘气:“我去,这柳姨娘怎么说变就变的,跟那些镇民一样。”
付嘉颖扶了下眼镜框:“也算是一种触发关键信息的提示吧。岭满月的岭,大概就是这个月林岭!”
几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再去镇子里找找和瘟鸡相关的线索。
现在整个副本的背景故事已经明了,唯独最最重要的“瘟鸡”,却迟迟没有找到。
“如果将拐卖的人比作鸡,瘟鸡会不会就是生病的被拐者?”付嘉颖道。
钟祺白想了想,正准备说话,却见那个第一天晚上给他们带路的门童,脚下匆匆地领着一个提箱子的老人,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
越喜一把拉住了门童的胳膊:“哎!小哥,这是哪位?你们去哪?”
门童原本有些不耐,但看在之前跟越喜投机畅聊的份上,还是快速答道:“这位是郎中!今早少爷的尸体躺在中庭,正好被路过的夫人撞见!夫人直接吓晕了过去!哎,不说了,急着呢!”
言罢,他带着郎中匆忙地奔向后院的方向。
“吓晕了?这么不经吓的吗……”始作俑者之一的越喜有种做了坏事的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尖。
钟祺白却微微蹙眉:“自己的亲儿子,有这么可怕吗?昨天谈起灵堂,老爷和富仁的脸色也很古怪,像是在惧怕什么一样。”
“难道他们知道少爷会诈尸?”
想不出答案,众人暂且把这个线索记下,按照原计划出了李宅。
四人没注意到:在身后不远处的屋子里,两双眼睛正目送着他们一路远去。
江雪微笑着收起隐匿气息的道具:“看来他们已经有方向了!这些孩子找线索还挺快。”
卢冯缘好好先生样地笑道:“这次副本我们估计不用花太多心思了。养精蓄锐,最后一天保护好自己就行。”
……
一上街,钟祺白几人便正好迎面撞上一对将要出殡的人马。
孝子孝女已经分别拿好了孝杖与引魂幡,棺材放在板车上,旁边的亲戚各捧着纸钱、短炮仗、馅食罐等等。燃烧着绿焰的长明灯则专门有人捧着,灯火在风里竟然也没熄灭。
越喜自来熟地凑到隔壁那户看热闹的邻居身边:“这个也是鸡瘟闹死的吗?”
邻居叹道:“是啊……连祖坟都入不得,可怜哦。”
越喜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暗搓搓追问:“可怜可怜!鸡瘟闹死的都不能进祖坟吗?那要埋葬在哪里?”
邻居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跟死鸡一样埋啊!走走走,别挡着,我要回家了。”
大门“砰”地在眼前砸上,越喜不痛不痒地耸耸肩,转头开心地跟伙伴们分享战果。
钟祺白手指摩挲下巴:“死鸡?是要埋在柳姨娘刚提到的月林岭?”
“应该是!我们打听打听这个地方在哪!去那里看看!!”付嘉颖道。
谁知就像之前的“长契工”、“特产”一样,月林岭在李杜镇就像一个被下了封口令的禁忌。
所有人一听他们要问月林岭在什么地方,都立即闭上了嘴。
有警惕心强的,甚至反而逼问起四人的来历。
打听了一大圈,居然一无所获!
付嘉颖烦躁地啃起了指甲:“问不出来,要不我们偷偷跟在出殡那队人后面?”
“如果去的地方比较空旷的话,这样很容易暴露。”钟祺白道。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挑起了眉梢:“你们……想学一学怎么送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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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垂死病中惊坐起出自元稹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文中引用自一种流行网络调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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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姐姐长出了李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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