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很紧张。

它似乎可以明白为什么守卫不敢来给他送食物了。

那毕竟是一双属于顶级捕食者的眼睛。

它没有身体，却依旧感觉到一阵电流从周身窜过，代码跳跃，像是人类那样起了鸡皮疙瘩。

好在动物只是看了监控一眼，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01略微忐忑地等了几秒。

动物没反应，似乎又睡了过去。

它小心翼翼地操控摄像头转向他的身躯，这次没有穿透肌肤，只是将皮肤上的纹身复制了下来。

纹身是黑色的。

上下两道弧线，中间一个圆圈，构成了一只睁着的眼睛。

这是……

01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仿眼球设计的针孔摄像头随之扩增，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它的信息库里有这个标志。

五十年前，地球面临了一场人类灭绝危机。

由于气候剧变带来的恶劣影响，降水减少、土壤酸化，加之水资源及各项生存能源短缺，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致命变化。

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容积有限，经历饥荒和战争活下来的人类为了生存，根据污染及适居程度将土地划分为七环。

只有极少部分公民有资格居住在一环，剩下的全都住进了条件恶劣的其他区域。

虽然当初说是权宜之计，但随着时间推移，外环的居民想要迁入一环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人想离开天堂一般的极乐都市。

——除非犯了错，被强行剥离了居住的权利。

动物身上的【眼珠】标识就是犯了错才会留下的烙印。

拥有这个标识的人，五环以内的任何社区都会禁止他们入住，不但商场会拒绝向他们售卖商品，就连医院也不会再为其提供服务，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在警.察发起驱逐之前逃走。

动物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

01暗暗有点心惊，难怪顾诃成那么生气。

他一直声称自己很讨厌二环外的“贱民”，厌恶程度仅次于胆敢对抗集团的“动物”，而眼前的人类两样身份都占了。

“你思考的声音太大了。”

01吓了一跳。

却见刚才闭上眼的动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那双锐利的眼睛半阖着望着天花板，像是无法适应笼子里曝光过强的模拟日光。

他脸上带着一种冰冷冷、不近人情的表情。

01偷偷调低了摄像头，谨慎地透过屏幕看着对方。

一个人类没道理知道AI在做什么，他一定在诈它，它只需要装作不存在就可以了。

“我能听到电流声，01。”动物残忍地拆穿了它的心思。

01：“……”

这是可以吗？

但它的第一次扫描结果显示，动物除了植入机械眼以外，并没有改造耳蜗，应该是不可能的——

“信了？我当然听不到，但你送来了食物。顺便一提，顾诃成把你设置的太智能了，摄像头会眨眼睛。”

“……”

“看来传闻中助纣为虐的残暴AI没我想的那么狡猾。”

动物嘴角很快勾了勾，低下头，毫无顾忌地盯着01正使用的摄像头，活动几天前被碾碎而长歪的手指，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你不像是顾诃成那种人制造出来的。”

它当然是顾诃成的产品了。

01觉得眼前这个动物有点笨，会得出这么无知的结论。

但它忍住不做回答。

动物掀了掀眼皮：“难道你不需要守着自己的主人？我以为这是电子宠物的责任，还是说你现在认领我了？”

电子宠物……？

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它！

在做出反击行动前，01停顿了一下，立刻紧急搜索程序指令库。

写日记

保护集团

禁止任何人向外透露公司内部资料

永远不能背叛顾诃成

……

很好，只规定了它要做的，没有说它不能做的。

它可以和笼子里的动物吵架。

01很快连接到最近的电子设备，只见笼子最上方的“求生通道”指示灯牌一闪，快速浮现上了一行加粗的字。

[第一]

动物抬起头看了一眼，很快眯起了眼睛。

[顾诃成不是我的主人]

01可是由对方专门告知不需要叫主人的，加上平时的相处，它坚信他们与市面上那些流通产品和买家的金钱关系不同。

它不允许动物污蔑它和顾诃成的关系。

因为灯牌太短，不能一次性显示整个句子，01想了想，将剩下的话直接投在了笼子的墙壁上。

[第二，我不是电子宠物。]

[最后，我没有认领你！我已经有三只小狗了，我是在监管你！]

虽然都是动物，但对方一点都没有它的小狗可爱。

动物静静审视着最后一行字，半晌后，突然发出一声接近笑的声音。

“谢谢你的监管。”

他走向了食物口，拿起了一片温热的面包，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普通人根本没资格碰全麦食物，更别提纯牛奶了，你的小狗都会吃的这么好吗？”

“……”

01不是毫无常识，它当然知道现在食物很昂贵，绝大部分人只能靠喝营养液活命，但是整栋大楼能够找到正常食物的地方就只有顾诃成的私人厨房了，因为他不允许员工带任何物品进入公司。

“AI在偷顾诃成的食物养我。”

[我没有偷任何人的食物！]

01认为这完全是污蔑，有点被激怒了，愤愤不平道：[我有权限进入大楼的任何地方，也有资格拥有大楼里的所有东西的支配权。]

“这么说，你现在拥有我。”动物完全不受影响，说道，“也就是说，我是你的东西。”

“……”

01熄火了。

它认为这句话逻辑似乎有点问题，但是严谨来说等式确实是成立的。

它还真没有遇到一个人类声称自己是它的东西，这让它一瞬间不知道该回什么，而这丝犹豫似乎轻易就被动物捕捉到了。

“既然这样，你下次可以给我带一副护目镜。”

动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如果你要饲养我，交流就是必要的。但我有弱视，很难看清楚屏幕，和你对话就会产生困难。”

[你没有权限提出要求。]

“我不是在提要求，我只是在相当友好地进行请求。”动物慢吞吞地擦去指节上的污血，“既然你有权利支配所有东西，我向你申请很符合流程。”

01感觉他似乎说的有一点道理，但是——

[我拒绝你的申请。]

“但你会给你的小狗肉骨头吗？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

这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它正打算编辑新的一行字，数据流中却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程序提醒音。

“！”

是会议结束了。

它顿时一个激灵，开心地眨了眨眼睛，将笼子里的动物抛在脑后，果断将主意识传输到了另一边。

……

顾诃成正看着它。

但严格来说，他并不是看着，而是在冷冰冰地审视会议室外正中央的巨型屏幕。

他依旧穿着一身最爱的经典款西服，胸口衣袋放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白玫瑰，和大片纯黑衣料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他的面孔看起来相当年轻。

01知道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但外表依旧像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随着医药界的高度发达，如今人类的寿命已经延续到了两百岁，一环的大部分人靠肉眼已经无法分辨出准确的年龄。

这让01突然有点好奇动物的年龄。

他看起来可能就二十一岁，那他是怎么惹到顾诃成的呢？也许它可以查看一下动物的资料。

01毕竟是超智能AI。

它可以畅通无阻地连接到任何网络上，在它面前所有加密设备都如同一张纸张那样脆弱。

调查任何人，对它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在于它想不想。

01感觉自己又骄傲起来了。

它暗自庆幸，还好谦虚是人类的美德，它不需要遵守。

“等了我很久吗？”顾诃成突然道，“你刚才处于休眠状态。”

他没有笑，但01也不意外，毕竟顾诃成很少露出笑容，但它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错。

看来会议进行的很顺利。

[没有。]

顾诃成不喜欢久等，01在屏幕上迅速回复，[只是稍微有点无聊。]

而它心底对之前说的事情有点期待，立刻迫不及待地问，[现在你要送我礼物了吗？]

看到这行字，顾诃成的表情缓了缓，脸上蒙着的冰霜融化了。

“别着急。”他安抚道，抬手按了一下袖口，对那边的人下了命令，“把摩德餐厅清场，我不想看到有人打搅我用晚宴。”

不等对面回复，他就已经挂断了通讯。

01在数据库里找到了这家餐厅的资料。

摩德餐厅也是集团旗下的分公司，市一环内有名的高档餐厅，人均消费6万码，想在那里用餐哪怕提前半年预约也不一定能排的上号，但对集团的首席CEO来说，想要不过是心念一动的事情。

“01，今晚我们去那里用餐。”

顾诃成一边解开领带，一边来到会议室外房间的墙壁前，将手按在某处识别器上。

很快，墙壁向下凹陷，露出了一道防弹玻璃塑就的电梯通道。

顾诃成走了进去，电梯自动通向地下车库，01跟随网络连接到了他的手表上，见他低垂着头，一半张脸藏在晦涩的蓝红光线下，眼神冷漠地注视着缓缓下降的电梯外景象。

而这幅景象，01认为用“骇人”来形容比较贴切。

一颗巨大的藤蔓植物生长在贯穿整栋大楼的空间里，长满眼球的黏腻触手时不时拍打在其他楼层的玻璃窗上，而不同楼层就像地狱一样回荡着呻.吟和惨叫，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正在爬行的狗头人身实验品、腐烂了一半仍活着的人类……

这就是动物被关押的大楼西区。

实验人员穿着白大褂和防护设备，像工蚁一般忙碌着，01能感知到那些被操控的电脑上跳跃的电流。

站在这里，衣冠楚楚的顾诃成就像上帝。

他将手放在电梯壁上，像在温柔地抚摸那些他精心制造出的畸形物，手腕上造价高昂的手表反射出冰冷的光：“01，我今天在会议上杀了一个董事，因为他不同意集团新产品的对外发布。”

01没回复。

它知道顾诃成只是想说，并不想从AI那里得到任何意见。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露出厌恶的表情，但很快归于一阵平淡：“01，我很喜欢你，你对我来说相当重要。所以，你绝对不会像其他不知好歹的人类那样背叛我吧？”

这是一个问题。

它正犹豫要不要回复，但很快，顾诃成就自言自语道：“当然不会，因为我为你植入了代码。”

他开始大笑起来，好像认为自己刚才提出了一个相当可笑的疑问。

电梯终于沉入了底部。

随着玻璃门的打开，顾诃成脸上的阴翳一扫而空，只留下月光般冰冷残忍的温柔。

他收回了手，对着虚空微微一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01，你一定会喜欢的。”

“一个人类的名字，单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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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