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道观,妙心就忙着帮阿泽裁剪了两件新的床单,又缝了几套可换洗的亵裤。
两日后,初秋清晨,天色微昏,山里空气透着些许凉意。
阿泽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妙心房内,见她早已醒来,正披着外袍,坐在窗边看书。遂道:“师父,水烧好了。”
妙心将书放下,走向盆架,随意指了指竹榻上叠放整齐的物品:“上次多买了些布匹,顺便给你裁剪了几件衣物。”
阿泽上前翻看两下,便知是何物。
他将东西捧在手上,见她正拿着热毛巾揉眼眶,问道:“师父彻夜未眠帮弟子缝衣吗?”
妙心将脸擦洗干净,晾好毛巾,语重心长地说:“为师一把老骨头,还得为你伤肝熬夜地操碎心。往后你可别惹为师生气,做个听话的乖徒儿,晓得吗?”
阿泽听言感动不已,正色道:“劳师父费心。弟子今后必定遵师所言,若有忤逆,任凭师父责罚!”
“嗯。”妙心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这两日天气尚好,趁寒露来前,将新的床单衣物洗好晾晒,床板也要晒晒,预备过冬。”
“好。”阿泽听师父絮絮不绝的关心,心里似煨着炉,暖烘烘。
见他捧着衣物,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妙心却是眉头愁锁。
阿泽体魄强健,心性坚韧,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且又十分勤快,若是好好培养,往后许能得道成仙,到时做个地界的小仙也好。再不济,就去冥府做个鬼差,也可增进修为。
妙心惋惜一叹,因她当初怒改轮回簿,阿泽此生注定疯魔而死。
而这原本是她的命数。
那时她心中正怒,更不肯如司命官所愿,哪有心顾及被替换之人的命运。而今养了十几年,岂无恻隐之心。
好在因神仙历劫而受苦受难的凡人,会有四世福报,这也算是天界对凡人的补偿。
如此她心里才然好受些,大不了到时候请陆判官将阿泽投胎到富贵人家,披锦而生、无疾而终。
妙心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甚是惆怅。
***
捻指数月。
眼看阿泽十六岁生辰越发临近,妙心每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依照轮回簿,阿泽在十六岁之前必遭一劫。可至今劫数仍无动静,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据剧情记载:她为了尽快提升阿泽的功力,便在他满十五岁之后,逐步增加丹药的药性。一日,阿泽食用完两颗丹药不久开始练功,而后因药性猛烈导致燥热攻心,气血由六腑反充心脉。最终致使心脉爆裂、七窍流血。性命垂危之际被她所救,醒来后对她这位救命之恩的师父更是死心塌地。
近一年来,她循序递增地添加炼丹的药量,他食用后并无任何不适。
这段时日,她略有些着急,遂翻倍地加大药性,且每次食药后,就催促他快去练功。而他除了汗液分泌旺盛些,身子较平日里燥热些,却无任何心脉受创的迹象。
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学这位道姑,添加一些偏门的药材。比如可导致心脉爆裂、七窍流血的药。
反正只要这关键的节点对应轮回簿,至于达到目的的手段并不重要。
*
这日,妙心扛着两麻袋的药材,严声叮嘱阿泽:“为师要去炼丹房闭门炼制丹药,除非道观被雷给劈了,否则不要打扰为师。”
阿泽瞄了眼她手中的大麻袋,这是要炼多少颗药......
但师父每次辛苦炼丹不是为了提升他的功力,就是为了赚钱养他。总归都是为了他,他自然没有异议,遂点头应道:“师父只管炼丹,无需操心道观的事。”
***
五日后。
“师父,您几日未曾用膳,吃两口填填肚子先!”阿泽站在炼丹房外,朝里头高声喊道。
停了会儿,四下悄无声息,他又喊了两声,依然没动静。
自从妙心五日前说要闭门炼丹,就不曾出门吃食饮水。
他还是会每日定点做好饭菜,端在门外候着。等到饭菜渐渐凉去,他又会去厨房蒸热一遍再端出来。如若半夜还未见她出来,他就在厨房里靠着椅子假寐,而灶台上会整宿煲着热粥,以备她半夜出来,就能立刻用膳。
可这都五天过去,未曾见她踏出炼丹房半步,也不闻里头动静。即便师父修为不低,扛个几日不成问题,他心里仍会担忧。
以往炼丹时,只需将药材调好置于炼丹炉中,控制好火候便能稍离片刻。她从没哪次似这般连续数日闷在里头,他今日忍不住喊了两次,她却一声也没回应。
阿泽在外头忧心如焚地踱步,那里知道里头的妙心其实听见了他的话。
只是……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哑巴了。
*
炼丹房内,烟雾弥漫,浓郁的药物呛口刺鼻。
妙心正瘫坐在炼丹炉前,炉内火苗渐熄,袅袅飘着几缕带着药味的青烟。
她皱眉盯着手心里的两枚褐色丹药,神色略显严峻,在努力纠结要不要再试一颗。
导致心脉爆裂的药都有一个特征——毒性不低。药量若没掌握好,随时可能炼成顷刻夺人性命的剧毒毒丹。
阿泽饶是有十几年的功力,但他毕竟是凡人,毒死了铁定回天乏术,到时她这劫历不成,就会被天雷劈去些修为以示惩戒。保不齐,还要被迫重回人界历劫一次。
如若每日逐步增加毒药药性来等他心脉爆裂,都不知要加到几时才刚好合适。更不敢随意将大幅提升药量,万一这爆裂成了暴毙,她找谁哭去。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她亲身试药,直到药量达到可轻微损伤心脉但不致命的效果,只要被阿泽吃入,运气练功必定能重创心脉。
是以每次开炉炼药,她便会炼两颗丹药,一颗她自己尝试,一颗留着备用。
五日过去,她已尝了不下十几颗。而随着药性越添越猛,蓄积在她体内毒素也越来越多。毒未解除,又要食药,毒滚毒,排不尽。以至于她五脏六腑俱损,四肢乏力,喉咙因‘花叶万年青’而备受刺激,声音沙哑得跟车轱辘碾过似的,逐渐失声。
眼见时间没剩几日,这次她豁出去加入双倍药材。
盯着手心的药丸子,妙心心里做了番并无意义的挣扎,最后眼一闭,捏一颗药送入口中,嚼也没嚼,直接咽下去。
丸子极苦,但她口内早已麻木,尝不出太多味道。丹药咽下去不久,她隐约感觉这药滚过的食道渐渐灼热,就像饮下烈酒后那刺辣的灼烧感。
不多会儿,这股灼热在腹腔凝聚,仿佛有颗小火球在里头燃烧。妙心强撑着坐起身,运功欲将这股难忍的热度驱散至百骸间。
丹田将将运出两成功力,她倏然感觉那凝聚的热力犹如溃泄之势猛然冲荡浑身筋脉。体内流窜的火热似乎要将她的阳气烧光一般,止不住地大汗淋漓。
而随着汗液极速分泌,她四肢渐渐冰凉。
就在那阵热感在体内逐步消退时,妙心顿觉周身乏力,隐隐有麻痹之感,直接瘫软地躺下来。
她正松口气时,忽觉眼角鼻腔有液体涌出,抬手擦了擦,端在眼前一看,是鲜红的血。
终于炼成了!
妙心心中正然大喜,视线不经意掠过手臂,错愕地看着白色衣袖被渐渐渗透的汗液染红浸湿。
她吃力地撩开袖口,大吃一惊,这汗液怎么是血色的?!
*
却说忧心忡忡地煎熬了大半日的阿泽,直到太阳落山,他再熬不住,冒着违抗师命的风险冲入炼丹房。
撞入视线的便是妙心七窍流血、衣袍染红,呆呆睁着双目一动不动躺在炼丹炉旁的怵目场景。
阿泽倒抽一口气,以为看错了,眨了眨眼再瞧,果是如此!
他急急忙忙冲过去,跑到她跟前时,双腿虚软得似踩棉花一般,直接跪了下去。见她眼珠子在动,才稍微松口气。
还好是活的……
“师父!”阿泽伸手要碰,却怕碰伤了她,毕竟她此时的样子实在有些惊悚。
——湿透的衣袍半数被染红,手背脸上布满一条条蜿蜒的淡红色血痕。眼尾耳朵唇角流出的是猩红的鲜血,早已凝固在肌肤上。
看来她已躺了些时辰。倘若自己没进来,师父会不会就死在里头了。思及此,他禁不住后怕。
“师父怎的了?哪里不舒服?哪里痛吗?”阿泽慌了神,问得语无伦次。
妙心全身麻痹,说不出话,唯独眼珠子能动。她不停转动眼珠,然后往右侧瞟去,又看一眼他,再往复几次,要他注意桌上一个小木盒。
小木盒里有还魂丹,虽不能即刻痊愈,至少可以减轻她此时的症状。
阿泽正心急,见她眼珠左右乱动,越发忧心:“师父的眼睛也不舒服吗?”
妙心浑身仅剩的力气都用来转动眼珠,转得眼睛快痉挛了。
只听阿泽苦恼道:“师父神志错乱,眼珠子也控制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
妙心闻言,一口血涌在胸口。这几日吃的丹药没重创心脉,恐怕会被他气得心脉爆裂。
妙心索性不再转眼珠,反正死是死不了,大不了就麻痹个几天。
阿泽缓缓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右手,查看她的脉象。师父曾教过他如何把脉诊伤。
只是碰到她手时,心里又是一阵揪紧。她的手就像从严寒的江水里捞出来一般,凉彻肌骨。
查验片刻,他低声说了句:“弟子冒犯了。”便将她袖子往上撸起来,只见手臂满是从毛孔渗透出来的血汗。
他抚过她手臂,又碰了她的后颈,皆像触冰一般的凉。以他方才诊断来看,师父脉象虚弱,筋脉似有冲崩的迹象,却无大碍。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
阿泽沉吟稍刻,柔声道:“师父,你浑身冰凉,若不褪下湿透的衣裳,恐寒意侵体,加重伤势。弟子帮你换下衣裳,再烧一桶热水给你泡澡,暖暖身子。”
说罢,他脱下自己的外袍,不敢看她,几乎将话含在口里:“弟子……斗胆。”
当妙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裳被他像剥笋片似的一件件脱下,却无从阻止,她躺尸一般望着房顶,心中淌泪。
为何最后七窍流血的是她,被脱下衣裳的也是她……
这根本就是照着她修改之前的剧情走嘛!
谢谢山柚的地雷,谢谢宋迪奥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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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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