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的巷子都是四通八达,好在那位大婶指的路并不复杂,径直走进去,最里头靠右边的人家便是。
京都虽然繁华,但也不是居住在京都的每一户人家都有权势、享富贵的,这条巷子越往里走,两旁的屋舍便越来越破败,四周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寂静。
他们走到大婶说的人家门口站定,只见那斑驳的灰墙上嵌着一扇掉漆的木门,门上还贴着一张褪色的红纸,纸上写了一个福字,字的勾折停顿都有些青涩,许是自家写的,图个兆头。
章温珩想了想,拉着虞仲瑨轻声嘱咐道:“待会门开的时候,记得嘴巴甜一些,见到男的便喊叔,见到女的便喊姨,表情么,表情摆得可怜些,知道么?”
虞仲瑨领会到他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章温珩敲响了门,不一会,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后,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章温珩,但目光扫到旁边的虞仲瑨后,又软和了几分。
虞仲瑨适时喊了句:“姨。”
然后又闭上了嘴,低垂着眼瞅脚下的地,章温珩忍不住想扶额,只叹自己方才教得不够仔细,他小时候做这样的事是十拿九稳,每每哄荇姨的时候,都能让她喜笑颜开。
看来仲瑨只是对他这个师尊嘴甜,他颇为自得地想。
中年女子眼中虽然还有几分警惕,但语气总归是比较和缓的,她道:“两位公子有什么事吗?这临近正午的,家中正要做菜呢。”
章温珩笑道:“是这样的,这不是京都最近召开仙门选拔会吗,我也想带着自家的孩子去试试。不过瞧去参选的人,富贵权势人家的公子不少,我们家境平常,只怕这孩子去了也无用。本来是满怀失望,都已经打算收拾行李回去了,这不是正巧碰上个婶子,说您这能给我指条明路,还说您家的孩子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小仙君了,我这便……”
说到一半,章温珩脸上的笑意发涩,神情也变得忧愁,叹道:“咱们都是为人父母,一心便是想着家中孩子,有朝一日能够过得好些,他书读得不行,若是连修仙这条路也断了,也不知道他日后该如何过活。”
随即又诚恳地望着中年女子,恳切道:“若是您能给条明路,将来这孩子真有幸入了仙门,也可与您家的孩子做个伴,仙门虽比咱们这凡间好,但总归也是有人的地方,多认识一人,也能多个照应,您说是不是?”
中年女子被他一通话说下来,神色有些犹疑,但明显已经动摇了几分,只是还在斟酌。
章温珩暗叹自己宝刀未老,这么多年都不曾跟长辈打交道,嘴上的功夫倒也还没落下,不免有些得意地冲虞仲瑨笑笑。
虞仲瑨嘴角略略勾起,察觉之后唇又立刻抿成一条线,不自在地把目光瞥向一边。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中年女子开了口,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衣摆,接着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就是京都里有个大同教,大同教的教主是散修的仙人,他为了积攒飞升的功德,会来帮忙点化一些想要入仙门的孩子。只要对着他们给的石头诚心祈愿,教主就会施下仙灵之气,让孩子进仙门的几率更大些。”
“我这石头也是之前吴婶给的,她家孩子去年已经入选了,就将石头给了我,旁的……我也不知道了。”
那中年女子歉意地笑笑,章温珩还未开口,便听她身后遥遥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娘,菜择好了,要生火吗?”
中年女子连忙转头冲屋子应了一声,章温珩见状,知道她这应是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朝她问清吴婶的住处后,道了谢便要走。
门的内侧,时不时还传来那对母子的交谈,没什么意义的内容,无非是几句碎嘴的关心和抱怨,却显得温情脉脉。
虞仲瑨边走边问:“师尊方才为什么不向她要来那块石头看看?”
章温珩唔了一声,道:“她刚刚出来给我们开门,始终站在门里头,门也就是开了半臂宽的缝,一看就是个戒备心重的人,向她要石头估计只会让她更戒备罢了。”
虞仲瑨道:“那师尊不打算看那块石头了么?”
章温珩转了转眼珠,笑道:“这不还有个吴婶没去查看吗?咱们可以先去问问看,最好是个话多的,这样问起来也方便。”
虞仲瑨瞥了他一眼,搓了搓手指。
他们特意等到午后才去寻那个吴婶,两人先前都吃过东西,也不觉得饿。找到吴婶的时候,她刚好用过饭,惬意地在巷子口同人攀扯,他们在旁边听了两嘴,果不其然,三句话里头都离不开她那个有出息的孩子。
这样的人好套消息。
不过他们套了几句,这个吴婶知道的和中年女子也差不了太多,提及石头,她倒没什么估计,只说她的石头是隔了一条街的六叔送的。
于是他们又去寻那个六叔。
结果一个下午谈下来,他们根本找不到那块石头最初的主人到底是谁,中间有一户人家搬离了京都,线索到那便断了。
要说不气是不可能的,奔波了几个时辰,结果这个大同教始终只存在于寻常百姓的言语中,根本没见着个人影,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的那块石头,更是一手接一手的传来传去。
没有消息,天色近晚,章温珩只能先带虞仲瑨去用晚饭,见虞仲瑨也是一脸疲色,便开玩笑道:“也不知这大同教是不是穷得发酸,寻常信个什么教,好歹还会人手发个信物,他们倒好,一个信物是传来传去的用,再不济,去山里捡几块哄哄人也好。”
但他心里知道,这石头的来历越模糊,就说明这个大同教越有古怪,而那块石头势必十分重要。
虞仲瑨喝了口汤,问:“那师尊还要接着查下去吗?”
章温珩撑着脸,眯着眼瞧过往行人,眉头微微一皱,只一瞬又展眉冲虞仲瑨笑道:“再说罢,指不准就是个唬人的玩意,连个人影都寻不着,说不定到头来一看,就是一个说书的在那自编自吹呢!”
虞仲瑨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静静地把汤喝完。
章温珩诶了一声,叫道:“被这玩意打了岔,差点就忘了,这次是带着你出来玩的,晚上带你去南边那条河道走走,那儿晚上有个夜市,比早上都热闹,去吗?”
虞仲瑨点了点头。
结果两人吃完饭后,走到那条河道,放眼望去,别说夜市了,除了河风和黑漆漆的碎石路,什么都没有。
这儿的活物除了他们两,怕是只有泥水里的几只正在叫唤的青蛙。
章温珩有些失落,转头向虞仲瑨解释道:“这儿,这儿十几年前……咳,是有个夜市的,许是那些摆摊的都飞黄腾达了,去开店做掌柜了罢。”
解释着解释着,连他自己也编不下去,最后只叹道:“师父也忘了,怎么说,我也是十来年没来过了这儿,怎么可能每一处还向以前一样呢。”
连寻常草木,一年尚有一枯荣,这人间怎么可能十来年过去,还会一成不变呢。
面摊还在,可那面摊的老板却也不是当年模样,他住过的屋子还在,可是那一屋的人早已不知道去往何方。
日月交替、人面更换,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而他们这群修仙的,更应该看淡这些。
虞仲瑨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曲着,仿佛想握住什么似的。
章温珩很快便将那些低落的情绪抛之脑后,左右不过是一个夜市没了,去街上拉人问问,哪处更热闹便往哪处去玩就是。
倒还真有。
要说京都不愧是京都,花样多,更新得也快。
有个卖花的大婶给他们指了指西边,那儿有个戏班子搭台,这几晚都会闹上两个时辰,戏是特意为这仙门初选会排的,请的是京都最好的说书先生写的戏本,叫《长生记》。
章温珩便带着虞仲瑨凑热闹去了。
热闹是真的热闹,人也是真的多,章温珩也不用灵气,只凭着自己年少的经验,带着虞仲瑨拐来拐去,竟也挤到了前头。
戏正演到一个少年点亮灵气,要被仙长收入仙门,仙长问道:“何以求仙道?”
那少年跪拜在地,殷切说道:“天地一岁一枯荣,百年不过春来去。我愿修此长生道,从此共看青山老。”
“说的倒也是实话。”章温珩笑了笑,周围人声喧闹,他低头,附在虞仲瑨耳边,道:“仲瑨为何想要修仙?”
他靠得近,气呵出来,绕着虞仲瑨的耳转来转去。
虞仲瑨身子一僵,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谁的脚,惹来几句责怪,他扭头硬邦邦地回道:“俨叔叫我修的。”
章温珩失笑,又听虞仲瑨回问他:“师尊为何想要修仙?”
章温珩也不瞒他,直接说:“师父当年书读得不行,科举那条路走不了,只得去试试运气,谁知道运气好,便被咱们仙门捡了回去。不过……”
他神情有些恍然,看着台上跌宕起伏的戏,听着耳边嬉嬉闹闹的人声,喃喃道:“长生也好,名利也罢,如今有哪几个想去修仙的人,心里真的装的是那虚无缥缈的仙道呢……”
这几折戏看完,夜也渐深,章温珩二人也打算回去客栈休息,只是路走了一半,章温珩突然叫道:“我方才有个东西落在那戏台了,仲瑨你先回去罢,我找到了便回。”
虞仲瑨看了他,点头应了声好。
见徒弟走远,章温珩舒了一口气,他没往戏台的方向走,而是转身往另一条巷子里走去,走了一段路后,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巷子不算黑,两旁人家家中的灯火还未灭,他猛地停住脚步,扭头喝道:“是谁?”
谁知后头跟着的人正愣愣地看着他。
章温珩也愣了。
“仲瑨?”
虞仲瑨:师尊为何想要修仙?
章温珩:为了养家糊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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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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