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仲瑨仍是不言,惟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那微微的颤抖流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章温珩垂着眼道:“现下先回去罢,等京都的事结束,我便带你回无空山去,解除你我之间的师徒……”
“不——”
虞仲瑨猛地抬起头,一双眼阴沉沉地盯着章温珩,目光狠狠地剜向他。
风穿过山林,从四面八方的缝隙呼地钻进来,章温珩皱着眉,迟疑地望着虞仲瑨,而虞仲瑨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脸上的神情随着他的逼近而逐渐变成狰狞。
仿佛一瞬之间变了一个人。
章温珩动了动手指,要凝聚灵气施术,可四周的灵气竟仿佛陷入泥沼之中,一丝一缕都引不到他附近,而周围另有一股气流涌动,从洞口残破的阵法中溢出,他试图引一缕到自己的体脉中,但那股气流却隐隐抗拒着他,反倒凝作一团,不断地涌向虞仲瑨周身。
这到底是什么!
章温珩见灵力用不了,便直接上前擒住虞仲瑨的肩膀,但还未来得及动手将他打晕,那洞口的阵法忽地喷出一团黑雾,将两个人一起包裹着拖进洞里。
“仲瑨!”
章温珩不知那黑雾究竟是什么,情急之下,只得将虞仲瑨搂在怀里,试图能替他挡住前方未知的伤害,可怀里的人却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只觉得怀里一空,四处摸索也不知道虞仲瑨是不是瞎跑去了别处。
这黑暗不同寻常,灵气在这黑暗之中施展不出分毫,他能感受到身下嶙峋的石头,但摸索之时,却又觉得四周什么都没有,好似这黑雾将他们带去了另一处空间。
虞仲瑨还是没有回应。
但黑暗之中,有另一个陌生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是谁!”
章温珩警戒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又突然没了动静,他身上有护身的法咒,本应不受外物冷暖影响,但此时,他竟觉得有一丝阴冷自他腰间传来,如同蛇一般,攀爬到他的脖颈处。
他皱了皱眉头,当即并指掐诀,反手指向自己身后,这本是一个习惯的防备动作,做完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动用不了灵气,不过是白费功夫,可意外地,他伸出的两只手指突然被另一只手握在手心里。
“何人!”
那只手很粗糙,他的手指卡在那手的虎口处,与厚厚的茧相互磋磨,可以料想这人练剑的岁月必然不短,以这人抓着他手的动作来看,应该是个比他高大的男人。
那人一言不发,章温珩不再废话,他的灵剑给了仲瑨,但那是他亲手练的剑,与他之间自有联系,不需灵气也可召唤到他身边,他已有十来年不曾唤过他灵剑的名字,此时突然要唤它,不禁有些恍惚。
“不言!”
握着他手指的手猛地一紧,章温珩左手握剑,向后刺去,却如同扎进了虚空之中。
难道抓住他的东西不是人?
章温珩咬牙,再唤:“不言!”
他强行催动灵剑里的那点灵气,灵光微弱地从剑身散开,惊鸿一般掠过他眼前,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张唇。
那张唇紧紧抿着,似在隐忍,又像是在预谋下一步动作。
章温珩看清那人位置之后,立即握剑刺向那人的头颅,仍是虚空。
握着他的那只手明明有实体,是温热的,但是无论他怎么劈刺,他的灵剑都砍不到任何血肉。他体内的灵气调动不出来,快要力竭,周围那股奇怪的气流蠢蠢欲动,似乎想要钻入他的丹田,蚕食他的气海。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难不成他要莫名其妙地命丧于此了吗?
可仲瑨该怎么办?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唇上,指腹摸着他的唇纹,章温珩想后退,可是刚刚应该是虚空的地方,却忽然出现了一具躯体,像手掌一样温热,将他的退路结结实实地堵住。
章温珩想,往后退不成,便往右躲。
可那人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松开了他的手指,掌心抵在他的腰间,不让他移动分毫。
“不要动……”
那人终于开口,嗓音却很是古怪,不知是用什么功法发出的,不似真人的声音。
章温珩开口想说话,那人却用手指压住他的唇,又道:“不要说。”
章温珩皱眉,两只手往后一抓,本以为抓住的还是虚空,可这次却实打实抓到了温热的躯体。
这人竟不躲了?
却听那人唔了一声,沉沉道:“抱我?可以……”
章温珩:“……”
哪来的疯子。
他心念一动,手下的劲便大了些,于是那人又唔了一声,不高兴道:“令安,要乖。”
令安是谁?
章温珩松了手,沉声道:“我误入此地,惊扰前辈修行,是我的过错,但小徒无辜,请前辈放他出去,所有责罚,我愿意承担。”
那人沉默了一会,道:“我觉得他不好。”
什么跟什么?
不是,这又关你什么事?
可惜章温珩自己也受制于人,只好憋着气道:“哦。”
那人又沉默一会,又道:“真的不好。”
章温珩恼了,压着一口气,尽量平心静气道:“不知仲瑨因何惹怒前辈,无论何事,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不严,所有责罚,由我承担。“
那人这回还是沉默,不过靠着他的躯体一直抖啊抖,就像拉面条一样,章温珩真怕这人是个厉害的疯子,一个发疯就把自己和仲瑨一锅端了,可他屏气等待了许久,却只等到一个手刀,精准地落在他的脖颈上,让他晕了过去。
他不知晕了多久,梦里有人在唤他,有时是温黛,有时是章温珩,有时又是一个很陌生的称呼。
——令安。
什么玩意?
到最后,耳边的呼唤渐渐变得熟悉。
“师尊,师尊!”
章温珩猛地清醒,睁眼一看,虞仲瑨担忧的脸映入他的眼帘,洞外已天光大亮,照清楚洞内的景致,普通得很,就是寻常一个洞穴的模样,可就是这份寻常让他觉得怪异。
“仲瑨,昨日……”
章温珩揉了揉脑袋,搀扶着虞仲瑨的手靠在石壁上,此时他体内的灵气又恢复正常,顺着他的经脉静静地流动,通畅的很。
他正调息,虞仲瑨却突然跪在了他面前,低低地垂着头,他问:“怎么了?”
虞仲瑨涩涩地开口:“师尊,回去后,你真的不要仲瑨了吗?”
章温珩:“……”
被仲瑨一提醒,他才渐渐地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他看着那黝黑的发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酸胀。
细细想想,昨晚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不过是少年人一时语气不好罢了,他却不知为何,口不择言、怒语相对。可是如今静下心来,只觉得昨天他话说的太快,气发得也太过莫名。纵使仲瑨不愿解释,有可能也有隐情,总归回去后慢慢问便是了,可昨日他的怒火来得那般急,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挖出他这段时日的不快,不断地吹动那一簇簇火苗,使它燎原。
昨天的事情太乱,可是仲瑨是真真地被他给伤到了。
是他这个师尊没做好。
“昨日……是师尊的错。”章温珩摸了摸虞仲瑨的发旋,叹道:“你拜在我门下,无论如何我该好好教导你,而不是有什么不快,便将你抛之不顾。但是仲瑨,你昨日为什么不愿解释呢?昨日的事是很古怪,你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地方吗?”
虞仲瑨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里似有一点光,他问:“师尊仍信我?”
“你不解释我怎么信你?”章温珩笑道:“但你若解释清楚了,我自然信你。”
“师尊,昨日!”虞仲瑨张了张嘴,低下头喘了几声,手却握得更紧,他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漆黑的眼珠半掩在眼皮底下,不似方才明亮,他道:“昨日我见窗外闪过一抹黑影,明知不妥,却不知为何迷了心窍似的追了上去,追到一半,那黑影忽然将我打昏带到洞口外,然后我好像……好像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师尊,还顶撞了师尊,再然后那黑影又出现将我带到洞穴里,我昏了过去,再醒来就看见师尊躺在我身边……“
“师尊,我昨日是……”
“是那黑影有古怪,不是你的错。”章温珩安抚道,但虞仲瑨的神情却更加低落,他拍了拍虞仲瑨的肩膀,心下沉思。
怪不得昨日剑刺不进那人的肩膀,想必那人在洞穴中布了迷阵,他身陷幻觉,也不知那人究竟是掳走他徒儿的神秘黑影还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只是……那黑影引着仲瑨先他一步到这洞穴中究竟有何用意?或许,那黑影并没有想着先引开谁,无论是他还是虞仲瑨,黑影都想要一起引开,目的呢?目的是什么?
章温珩猛地睁眼,糟了!是那少年!
他已调息完毕,拉起虞仲瑨便往城里赶,可刚到城门口,便看到城内热闹不已,城门往来的摊贩都比往日多了不少,连守城的护卫都有些散漫,在一旁轻快地聊天。
章温珩觉得奇怪,便落到一名守卫身旁,问他发生了何事,那守卫正聊着天,歪头看向他,连忙拱手道:“仙长不知道吗?初选会开始了,城里自然热闹啊。“
开始了?
章温珩错愕地看了眼虞仲瑨,初选会明明还有一日才开始,难不成他们在那洞内待了不止一晚?
虞仲瑨也皱着眉,低声道:“我醒来时便去叫醒师尊了,看到外头亮着,便想着只过了一晚,怎么会过了一日呢?”
章温珩摇了摇头,带着虞仲瑨往初选会举办的地方赶,初选会在皇宫大门外的结界里头,只有拿了初选会牌子的人才能进去,直到初选会结束,结界才会开启。
可此时,天还亮着,初选会开始不到半日,结界便已开了,一堆仙门的长老们围聚在结界外,神情严肃不知在说些什么。章温珩鲜少出门,仙门中人又多,他认得的人并不多,只看到晋严和游黜正在人群里参与商议,而刘朝则在远一些的地方冲他挥手。
“温黛仙君昨日去了何处?怎地昨日一整天都没回客栈?”
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章温珩便说容后再解释,直接问刘朝结界内发生了何事。
刘朝叹了一口气,道:“死人了,一个少年人,尸体还在台上呢。”
章温珩顺着刘朝指的方向望去,天色正亮,他看的分明,台上的人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质衣裳,本该干净的衣裳被血染得污浊,那张脸……
那张脸赫然便是那晚诡异的少年!
刘朝:我们在走剧情线,而你们却在走感情线。
作者: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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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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