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乐坊

入了夏,天气炎热得很,外头的日头正毒,摆摊的人都稀稀拉拉,来往的行人打着伞,路过一家乐坊时,忍不住被里头的凉气惹得停住了脚步。

他本想进去,可一抬眼,看着牌匾上写着的三个字——暂明楼,迟疑了一会,摸了摸羞涩的荷包,还是掉了头走了。

楼里的老板娘皱了皱眉,瞪了这不识好歹的人一眼,又转过头,笑着挽留刚进门的贵客。

不过她心里也在嘀咕,明明是大夏天,这一大一小两个客人却还用一张面具遮着脸,露出的半张脸看着倒是俊俏,可也怪异得很,再结合这几日自家生意上的那点怪事,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毛。

可……瞧这两人的衣着,便不是寻常人物,她笑盈盈道:“楼上有包间,二位贵客跟着伙计上去便好,等等想听些什么、用些什么,吩咐伙计便是。”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点了点头,领着后头那个半大的少年上了楼。

包间装点得雅致,桌子旁用一道泼墨写意的屏风隔开,摆了个弹曲用的木案,角落里还搁着好几块冰,白色的冷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男人赞道:“不愧是远近闻名的乐坊,你们老板娘布置得确实用心。”

伙计不免得意道:“客人过誉了,我们这乐楼一向是客似云来,有时候想听曲的还得排上半个月才能得个位置,也就是这几天天热,白日里人才少得多了。”

男人点了点头,问:“我们二人从外地慕名而来,听闻你们楼中最有名的当属琵琶曲,尤其是林柔、金环、贺仙三位姑娘的合奏,是实实在在的如听仙乐耳暂明啊,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一闻?”

伙计的脸色有些僵,笑着打着哈哈:“真是不赶巧了,这三位姑娘都回家探亲去了,要不叫芙玉姑娘?她的古琴曲也是一绝呢。”

男人有些失望,但也没为难伙计,又点了几个菜,便让伙计退下了。

那伙计回到老板娘身边,老板娘的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随和,一脸凝重和纠结。

伙计紧张地问:“老板娘,这样瞒着他们,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老板娘不耐地瞪了伙计一眼,道:“能出什么事?你不要在客人面前乱嚼舌根,仔细你这个月的工钱!”

话是这么说,但她说完后也忍不住观察着楼上的雅间,喃喃道:“出事的客人听的都是琵琶曲,听个古琴,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若是这生意再不开张,她这偌大的暂明楼,就要折在她手里了。

“师尊,那伙计和老板娘有问题。”

虞仲瑨透过窗缝,将那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装入眼里,回过头,章温珩正仔细品着桌上的香茗,温吞道:“自然是有问题的,没问题的话师父就不会带你进来了。”

时间拉回到两日前。

京都一事暂时告一段落,只游黜临别前将手中的委托转交给了章温珩,章温珩顺着委托卷轴的指引来到了这座锦花城,一到城里他就蹙起了眉。

——什么都不对。

地方不对,委托人不对。

卷轴上明明写着委托人是一名男子,求助的所在地是在一座偏远的村落,但是锦花城虽然背靠群山,前有一条江水阻拦,但是却实在说不上是一座村庄。

而他和虞仲瑨二人进城之后,寻着指引所找到的也不是一名男子,而是一名妙龄女子。

那女子正在庭院中晒着衣裳,十指纤纤,白皙修长,他们没有贸然上前询问,而是凑到街边一个小摊处,买了两根发钗,又买了一盒胭脂,才套得那小贩的话。

住在那庭院中的女子是一名乐姬,最善一手琵琶,一曲虽不至于一掷千金,但也曲音难得。

“不过她好几日都没有出门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章温珩转了转发钗,问:“这位姑娘在哪座乐楼弹曲?”

小贩指了指远处一座楼宇,道:“就是那座暂明楼,那是咱们锦花城最富丽的一座乐楼,我曾有幸在里头听过一曲,那里头光是随便一件摆设都讲究得很,那上面的刻纹……”

章温珩听了一会后,发现这小贩不过就是把一次经历颠来复去地说了又说,他打断了小贩的话,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不知道这院里的姑娘是暂明楼中的哪一位呢?”

“贺仙姑娘。”

章温珩打听完了,便想拉着虞仲瑨走了,那小贩眼珠子转了转,又从一个匣子里掏出了一只明显做工更精细的发簪,捧上前道:“这位公子是想为小公子挑选赠给心上人的礼物吧?这只簪子是昨日新到的,成色更足,用料更好,让小公子一块带上,想来那位小姐见到了也更欢喜。”

虞仲瑨还在琢磨着委托的事,没曾想话头竟然引到自己的身上,他皱着眉冲小贩道:“我未有心上人。”

章温珩摸了摸下巴,看着徒弟严肃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作势要拿那只发簪,道:“我看着也不错,仲瑨啊,如今未有心上人,放远看,说不准就有了呢?”

虞仲瑨抿了抿唇,伸手拦着章温珩,又道:“师尊多虑,我未有心上人。”

章温珩怕徒弟生气,便停了手,叹道:“那想来是我们山头的小姑娘没有这份福气了。”

两人离了摊子,章温珩又凑上前问道:“果真没有?莫瞒师父。”

虞仲瑨低着头没看他,午后的日头洒下光,将人影重叠,他摇摇头道:“果真没有。”

随后一步步将自己的影子同章温珩的影子拉开了距离。

章温珩便信了,估算着自己要处理徒弟的感情问题还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么复杂的问题,是他目前还无法承受的,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他大步上前,同虞仲瑨并肩而行。

长长的影子又叠在了一块。

虞仲瑨捏着装着发钗的盒子,斜斜地瞄了章温珩一眼。

心中突兀地浮现起一句话——未有心上人,只是眼前人。

章温珩还在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既然委托对不上号,便打算先去查查原本的委托地点,但是任他找了城里的任一个人来问,都无人得知委托中的“鱼芗村”在何处。

果真有鱼芗村这个地方吗?

亦或是这个委托就是唬他们仙门玩的?

这倒也并非不可能,他接委托的次数不多,但是也曾听闻师兄师姐他们说过,曾有人夸大其词,说他们村里野兽横行,求仙人救命,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不过是收成的日子将近,又听闻隔壁村有蝗灾,村民们害怕便求上门来。

最后是沈绿和妃琼带着几个外门弟子帮村民们把庄稼都割了。

身体力行,没用法术。

因为没有割庄稼的法术。

“师尊不如去查查锦花城的地志?或许是有这么个地方,只是名字变了?城里人不记得了?”

虞仲瑨提议道。

章温珩点头,或许是卷轴指示不明确,偏离了方向,但地志上必然有记载锦花城附近村落的分布,二人隐身去了城中太守所在的府邸,打算去偷偷查一下锦花城的地志。

然而翻遍了地志,章温珩也没发现鱼芗村这个地方。

难道真的是一次戏耍他们仙门的玩笑吗?

“不对,师尊,这本地志的时间不对!”

虞仲瑨翻开地志上的时间,指给章温珩看,道:“地志是二十年修一次,律书规定,各地修地志的时间偏差不得超过六个月,按理来说,下一次修书应该是三年后的事,但是这本地志这么新,明显是今年才修的。”

仲瑨怎么会对律法如此熟悉?

章温珩没多想,道:“或许是这次修书出了意外?”

虞仲瑨闻言,又去翻了翻书架,越翻眉头皱得越紧,片刻后,他转头看向章温珩,道:“以往的地志一本都没留存。”

章温珩也上前探查了一番,发现有一两个书架上有发黑的痕迹,明显是灼烧过的。

“难不成这里曾遭过一场大火?”

章温珩二人心存疑窦,出了太守府后,又到街上找人询问了一番,结果果真如他们所料。

太守府年后走了水,人一个没伤着,烧的正好就是太守府中存文书的地方。

“太巧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这个鱼芗村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的?

如果存在,那么为什么这锦花城中没有一个人知晓?

如果不存在,那么这个锦花城的地志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意外”?

“那个小贩说,贺仙姑娘琵琶曲名动锦花城,可已经好几日不去乐楼演奏。”章温珩道。

虞仲瑨接道:“暂明楼每七日就会举办一场流觞曲水,邀请城中的文人墨客参加,但五日前的流觞曲水却没有按时举办,连着闭店三日,前日才开门。”

“这乐楼或许也有问题。”

噔噔噔——

门外,抱着古琴的姑娘温柔的剪影投在门上,轻柔的嗓音穿门而过,绕进他们的耳里。

“客人们,芙玉可否进来?”

章温珩与虞仲瑨对视一眼,没有犹豫便道:“请进。”

虞仲瑨:他在挑逗我,他又轻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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