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识

章温珩叹了口气。

若非大同教插手这鱼芗村,杜秋和筝灵未尝不能平静地过一辈子。

筝灵还捧着树枝兀自出神,忽然间,天地开始颤抖,这说明有人在从外面破坏幻境!

难道是……

章温珩猛地抬起头,果然,方才吸去杜秋黑气的裂缝没有合上,反而逐渐扩大,从裂缝中倾泻出更浓郁的黑气,落到章温珩面前,化作两只巨手,将章温珩和筝灵二人紧紧抓住!

难道是蔺疏出事了?

章温珩心一紧,晕头转向之间,巨手将他抛进了裂缝之间,却将筝灵扣在了幻境里。

到底是谁?杜秋已死,剩下的那些魔气皮囊难道还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四肢被束缚着,穿过了短暂的黑暗,章温珩直接落在了进幻境前的洞穴里头。

没有意料中摔到硬石板的疼痛,那只巨手带着他出了幻境之后并没有消散,反而稳稳地将他托着,逸散的缕缕黑气将他的四肢锁在巨手之上,仿佛引颈就戮的受刑者,向着不知何处的行刑者露出他脆弱的脖颈,还有那喉结上的嫣红小痣。

“嘶——”

章温珩听见沙粒摩擦鞋底的声音,但他动弹不得,他只能尽力转动脖颈,寻找着暗处的人影。

一双眼睛从黑暗中露出来,目光睥睨着章温珩,眉眼是他熟悉的,随后是鼻子、嘴巴,然后是一整张脸。

是蔺疏。

他一瞬间脑子空白,什么都忘了,他像是在寒风之中冻了太久,冻去了所有的知觉,突然之间,他心心念念的一把火就烧在了他的眼前,那火很暖,还能听到火星噼里啪啦的声音,可他的脑子里一瞬间却只出现一个念头。

是真的吗?

这把火是真的吗?

这个蔺疏是真的吗?

他不住地打量,将那人看了又看,可那人熟悉的脸上却露出冷淡而又厌恶的神情,让章温珩有些发憷。

可那把火烧得旺盛,太暖和了,即使是饮鸩止渴,他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将那把火拥在怀里,将他也烧成一把灰,让他所有的灰烬都埋在那把火的余烬中。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开口:“蔺……”

是了,是了,即使十一年的岁月将蔺疏的身量抽长,将他的眉眼刻得更加深邃,将他大变了个样,褪去了他一身意气风发少年郎的轻狂,可那又如何?

蔺疏只是长大了。

头发长了些,眉毛黑了些,惯常爱摆架子的脸更阴沉了些。

他只是从一个章温珩熟悉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章温珩有一点点陌生的青年而已。

不过鉴于蔺疏这些天一直带着面具潜藏在他身边,还屡次三番救了他,或许这个一点点陌生,也能很快一笑泯之。

章温珩的心忽然开始狂跳不止。

“蹬、蹬、蹬——”

他张了张口,鼓足了勇气,喊:“蔺……”

一只手钳住了章温珩的脖颈,将他所有的话扼杀在腹中,章温珩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双眼的目光从阴沉变得凶狠,如同一支箭瞄准了猎物,只等着离弦的那刻,将猎物钉死。

“不要叫我的名字。”

黑纹一瞬间爬满蔺疏握剑的手,然后蔓延到他麦色的脸庞,诡异而又令人胆颤。

是那黑气!

蔺疏凑上前,离章温珩的距离仅为一指,近到章温珩可以看清蔺疏眉尾处的一粒黑色的小痣,和眉毛生在一块,难找得很,却让章温珩又一次地肯定,这人就是蔺疏没错。

这黑气会迷惑人的心智,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蔺疏摆脱那些黑气的影响?

“呵——”蔺疏盯了章温珩一会,目光从他的脸上往下,落在了他脖颈上,掐着他脖颈的手也松了劲道,粗糙的指腹抵着他的喉结,轻轻地摩擦,让他升起一阵颤栗。

“这颗痣生得真像,位置对了,颜色对了。”

蔺疏终于开口,章温珩以为蔺疏恢复了神智,连忙唤道:“蔺疏,快点醒醒!你是被黑气蛊惑了!把我放开,我们一起想办法把黑气从你身上除了!”

“语气也像……”蔺疏突然笑了,可配着他阴沉的眉眼,那笑容只让人觉得害怕,章温珩恨不得将手脚折断,好从这束缚中挣脱出来,帮蔺疏摆脱黑气的控制。

他不断地磋磨着自己的手脚,那黑气如有实质,他感到自己的皮肉被磨得生疼,却还是咬着牙挣扎着。

蔺疏不能有事。

可下一刻,蔺疏的话叫他如同被冷水浸满了全身。

“可人不对。”蔺疏冷冷道:“每每看见你,都令我不甚厌烦,你不是令安,不要一直再跟着我。”

令安?

章温珩突然想起来,在之前,蔺疏昏迷的时候,口中喊的,也是令安这个名字,可他分明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令安这个名字。

是不是蔺疏这十一年来结识的人?

杜秋在被黑气控制的时候,还是会认得筝灵的,那么,蔺疏是不是也是认得他的,只是在被黑气迷惑的时候,把心里一直压抑的话说了出来?

章温珩连忙回顾这几天和蔺疏在一起的日子,发现自己真的是什么忙都没帮上,一直都是靠着蔺疏解围,自己则是一味地跟着蔺疏走而已。

蔺疏厌恶的人是他么?

或许是他想得太过美好,沉溺在自己编织的愿景之中,十一年的岁月到底是十一年,在修仙者的人生中或许只是弹指一挥,他用闭关熬过了这段岁月,可不代表这段岁月不存在。

放到人间,春秋轮换十一年啊,枝头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垂髫小儿能长到弱冠的年岁,豆蔻少女别起了发,做了别人的新嫁娘,抱着牙牙学语的孩提。

十一年,有的人一生方方开始,有的人一生或许消散。

蔺疏带着故人的影子,却是崭新的模样。

他始终惦记的,或许是蔺疏早已抛之脑后的。

他想,这十一年蔺疏应该去过很多地方,认识过很多的人,那个叫令安的,能教他这么挂念,应当是他的知己好友。

章温珩心里有些酸,看着蔺疏的目光里带着委屈和难过。

那目光刺得蔺疏不舒服,他的紫府中好似有什么同这个目光遥遥呼应,搅动他混沌的脑海。

蔺疏退了一步。

他想,这不对,心魔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可黑气将章温珩抓进幻境的景象却不断地出现在他眼前,似乎在嘲笑着他,看哪,靠你自己有什么用?你保护得了谁?你的爹娘?你的妹妹?还是章令安?

刺耳的笑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堵住他的听觉,让他仅剩的一点清明重新被重新裹挟在无穷无尽的幻象中。

蔺疏抬起手,举起黑色的长剑,剑尖抵着章温珩的喉结,抵着那颗红色的小痣,黑气缠绕着章温珩的脖颈,显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惨白。

章温珩更加委屈,若是换了那个令安被困在这,蔺疏是不是就会马上清醒?是不是没有可能把拿着剑指着那个令安?

凭什么?

委屈过后,一点怒意后知后觉地翻上心头,章温珩使劲磨着手上的黑气锁,用自己神魂的灵气去反抗、去击破。

那剑尖指着章温珩,却又不进一寸,像是从手指换成了剑尖,偏偏要和那颗小红痣较劲。

蔺疏一只手捂着头,脸上的黑纹更加肆意地游动,像是他在挣扎,他发出一声低吼,再抬起头时,黑纹布满了整张脸,他阴狠狠地看着章温珩,手中的剑往前一送——

血珠从皮下沁了出来,红痣染了血更加凄艳。

一道剑光从蔺疏的紫府中破出,狠狠地冲向黑色的长剑。

章温珩忍着痛,咬牙将自己的右手率先从黑气锁中挣脱,脉搏处的皮肉血淋淋,他侧过头,刚好和被撞开的黑剑擦过,剑尖在他的脖颈处划过一道血迹,疼得他嘶了一声。

不能浪费了,章温珩伸手将脖颈处流出的血接在掌心,涂在自己的唇上,眼疾手快地抓过蔺疏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

蔺疏头很疼,皱着眉怒视章温珩。

章温珩没有停顿,直接将唇印在蔺疏的唇上,将灵气混着血渡了过去,一回生,二回熟,动作非常熟稔。

蔺疏眼中的怒火一瞬间泄了,他瞪大了眼,瞳孔紧缩。

脑海中的那些混沌被层层剥开,灵气传到紫府中的令安剑上,让它生成一个牢笼,艰难地把不平锁在里面。

黑色的纹路渐渐从蔺疏的脸上褪去,章温珩将最后一点灵气渡过去,束缚着他的黑气巨手也化成了碎屑,他没了支撑,整个人软软地瘫下去。

蔺疏接住了他。

然后蔺疏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脱离了险境,章温珩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点尴尬,一尴尬起来,他的脑子就会瞎转,想些七七八八地逃避这种尴尬。

他又想到了那个名字,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新的想法。

那个令安喜欢一直跟着蔺疏。

那他会不会是一条狗啊?

蔺疏:他不是我老婆。

蔺疏:啊啊啊!我捅了我老婆!

令安剑:对不起,这样的情况持续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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