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一人高的树门,便是一条黝黑阴森的长路,筝灵在前方带路,周身的灵气发出浅浅的光晕,让章温珩能勉力看清前行的方向。
章温珩紧紧抱着蔺疏,明明看起来很精神的一个人,抱在手中的重量却并不沉,他惦记着蔺疏身上的那道伤,脚下的步伐不断地加快,眼见出口就在前面,便想快些冲出去,可未至出口,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
许是因为这是是幻境和现实的交界处,章温珩的神魂虽还未回到人身,却是一种半醉半醒的状态。
他迟疑地停驻,又让筝灵在一旁噤声,生怕贸然出去,给自己和蔺疏招来祸患。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先传了过来,颇有一种久居高位之人的威严和傲慢:“乐楼里的那些人都处理了吗?”
另一个年纪更轻点的声音应和,带着点谄媚:“都处理好了,等大人回去后,再添把火,将这整座高楼都烧了便干干净净了。不过,大人,乐楼管事的玉娘子一直都很得大人欢心,要不要……”
中年男子冷哼道:“便是这娘们坏事,本想借她的乐楼成大事,她倒好,硬要我去找几个修士帮她驱鬼,我没给她找人,她自己倒是招了人进来,毁了我的布置!”
年轻声音问:“那大人,此事要不要报给于大人知晓?”
中年男子有些不高兴地骂道:“蠢货!于大人如今正是修炼的要紧时候,用这种事情去扰他,你和我是修炼了多少本事够保住这条命的?”
年轻声音迟疑道:“可大人,于大人那里每月都要来收集魔气,这个月咱们该如何交差?”
中年男人冷笑道:“城中牢里不还有些人?这座乐楼里的人也不少,再不济,城中的人那么多,拿来用一些也是可以的,先拖过一月,再想想办法。”
年轻声音又问:“那大人,那两个修士怎么处置?”
中年男人道:“先带回去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没用就杀了填补魔气。”顿了顿,又咬牙切齿道:“要不是这两人,我哪里平添这么多烦心事!分明京都那里才出了事,这两个修士怎么会这么快又跑到我们这来!真是晦气!”
章温珩越听越心惊,他脑中飞快地想着这两人的交谈,可以确定的是,京都的事必然与大同教有关,而且大同教的手已经伸到了官场中来。他猜测,外面交谈的中年男子应当是这座城的太守,这样便能解释,为何他同仲瑨去查看地志的时候,存放文书的地方走过水,新修的地志还将鱼芗村这个地方彻底抹去,必然便是这个太守的手笔。
但这群人竟然还能将鱼芗村从城里人的记忆中抹去,而且还企图将锦花城变成第二个鱼芗村,简直是……
锦花城的人口十几倍于鱼芗村,若真让他们得逞,将这锦花城变作一片血海,将这城中人练成那种古怪诡异的魔气皮囊,那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不行,他得想办法赶紧从这里逃出去,将这些事告知师门。
“何人擅闯!”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疾呼,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章温珩当机立断,抱起蔺疏同筝灵一起冲出幻境。
天旋地转后是一阵令人恶心的眩晕,章温珩勉力克制住那点难受,小心地放出神识,探知目前的情况。
他仍在暂明楼中,看周围的布置应当还是在他进幻境前的那间房,此刻他正躺在床榻上,有两个人守在屏风外,没有感知到他们身上有魔气,也有可能是他现下神魂虚弱,又不敢让神识靠太近,感知不明确。
筝灵一出幻境便回到了古筝之中,她耗费太多心神,又强撑着打开幻境,在幻境中为章温珩能够探听交谈撑起幻境的门,已是精力耗尽,帮不了什么忙了。
章温珩定下心神,悄无声息地布下一个隔音阵,将屏风内的声响锁住,随即起身,打算先查看一下身侧仲瑨的情况。
仲瑨的手还攥在他掌心中,明明仲瑨应当比他先出幻境,可怎么自他醒来起便没听到仲瑨的声音?
他侧过头,瞪圆了眼。
他掌心中是握着一只手没错,可那手中却干干净净,没有他原本画下的寻踪阵,手的主人还在昏迷之中,所以一直不曾发出声音。
可是,为何是蔺疏躺在他身侧?
他的徒弟呢?虞仲瑨去哪了?
但现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方才那两人交谈的时候只说了两个修士,那么只能是他和蔺疏,虞仲瑨必然没有落到他们手中,或许是他醒来后,发现此地危险,跑去找帮手了。
无论如何,虞仲瑨没有身陷险境便好。
章温珩将古筝收入自己的储物囊中,本想将蔺疏变作物件藏在自己怀中,可蔺疏的修为比他高,只能作罢。
他本以为此行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委托,没有带那么多防身的法器,所幸还有一个变化身形的玉珠,是沈绿觉得好玩,从器堂摸来送给他的,如今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他先做了他和蔺疏的幻象躺在床上,然后催动幻形珠,将它含在口中,背起蔺疏,从床边的窗户跳了下去。
乐楼外包围着一排穿着甲胄的府卫,太守和另外一人不知道去了何处,也不知道是谁刚好在那个关头引开太守的注意,让他和蔺疏逃了出来。
巧合得令人奇怪。
但眼下要紧的是出城,章温珩放轻脚步,顺着进城来的路,快步赶了过去。
这玉珠虽然只有一刻钟的功效,但是效果还是出奇的好,无论是在那群府卫,还是街边摆摊的小贩眼中,他和蔺疏看起来就是两只柔顺的小猫。
城门近在眼前。
章温珩舒了口气,就要从巷子里钻出去,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即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发号施令。
“太守大人说了,马上封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是那个和太守交谈的人!
章温珩的心陡然提起,他侧身藏在巷子的围墙阴影中,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收敛。他不知这人的修为几何,这些人的修行方式好似和他们并不相同,不能以常理来看待,若是……
他握紧拳,无论如何,不能让蔺疏落到他们手中。
那骑马的年轻人一脸阴鸷,吩咐完守城的卫兵后不急着离去,似乎打算守在城门旁边。
幻形珠的功效快要过了,章温珩定下主意,打算用自己引开这些人的注意,将蔺疏托付给筝灵,只要他们逃得出去,便能想法子传讯给他师门。
至于他……
幻境里那些愁肠百转被他抛在脑后,他甚至有些愤愤地想,他偏要多救蔺疏几次,让蔺疏还不了情,让蔺疏始终欠着他,看他说什么萍水相逢!看他张嘴不吐人话!
他紧紧盯着骑马的人,刚鼓足一口气,又有府卫跑过来,向骑马的人报告:“柳大人,太守大人正发着火呢,要您赶紧过去一趟。”
骑马的人皱紧了眉,显然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夹紧马腹,跟着那名府卫走了。
只剩最后一息的时间,章温珩立即背起蔺疏,匆匆向城门跑去,城门虽锁,翻墙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翻过城墙,只留下一阵轻风,吹过守卫带着汗渍的脸。
一个守卫以为有动静,连忙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嘟喃一声:“这两只猫也够奇怪的,一只驮着一只,跟叠罗汉似的。”
终于出了城门,章温珩不敢放松脚步,幻形珠的时效已过,他怕惹眼不敢御剑,也不敢上官道,怕那太守提前在管道上设了人手。思来想去,他便拐进山里,缩地成寸地前行。
但他本就伤了神魂,醒来后又一直没有调息,始终在耗损灵气,又提心吊胆了一路,走到一处洞穴的时候,实在熬不下去,便背着蔺疏躲了进去休息。
他喘着气,却一刻也没松开蔺疏的手,灵气一点点渡到蔺疏身上,从醒来起到现在就没有停过,可效果却不像幻境中那样好,蔺疏迟迟不曾醒来。
章温珩力竭地靠在石壁上,他闭了闭眼睛,喃喃道:“蔺疏,你再不醒来,欠我的便更多了……”
“我先休息会,你若是先醒来,得把这份人情还给我,不还清楚,你不能走,不许……”
章温珩倒了下去,带着蔺疏也躺在了冰冷的石壁上,但同蔺疏相握的手却还在不自主地渡着灵气,微弱却不曾间断。
蔺疏倒在一旁,他的背上,那道黑气划破的伤口被牵扯一下,沁出了一滴血,落在了地上。
那滴血凝成一团,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兀自颤动,随后幽幽地发出两道微光,一黑一白,光芒交错,混杂在一块,如同一个自然天成的八卦,在缓缓地旋转。它掠过石壁,点亮一圈又一圈的纹路,亮起的花纹画出了一个繁复的法阵,一瞬间将章温珩和蔺疏二人温柔地包裹起来。
光芒消散,章温珩和蔺疏二人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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