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魔

蔺这个姓氏不能说常见,但也并非是独一无二的,但他与蔺疏竟然能打开这座洞府,除了机缘深厚,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蔺疏与这个蔺如雍,存在着联系。

这个蔺如雍是个魔修,而蔺疏修行的功法并不像是他曾经见过的任一个灵修的功法,也许……便是因为蔺疏所修的功法与魔修的功法有关。

蔺疏或许,走的是魔修的路子。

但这并不是他眼下要想的事情,无论如何,蔺疏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当前紧要的,是让蔺疏醒过来。

若蔺疏真是魔修的话,蔺如雍在书中所记法子的可用性便多了几分!

只是……唯一的难处在于,他与蔺疏算是亲近之人么?

他对于蔺疏这些年来的遭遇一无所知,若是他布下阵法,进了蔺疏的梦魇之后,没办法把蔺疏带出来该怎么办?

若是……

章温珩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哪来那么多若是可是!再这么三思五思下去,蔺疏只会在梦魇里越陷越深,便是没有万全的把握又如何?人这一辈子总是瞻前顾后也不一定有用。

思及此,章温珩便下定决心。

他先是将鱼芗村和锦花城中发生的事情细细地写在纸上,装进一个落了灵力的箱子之中,即使是他这次布阵出了意外,他在师门中的命灯也会告知师门他的下落,他打不开这个洞府,但相信他的师尊居无月还有他的师叔们,一定能想办法进来,拿到这个消息。

安排好这件事后,章温珩就开始布置法阵,这法阵画起来并不难,所需的材料也都存在蔺如雍书房之中的显眼处,他按着书中所述,将灵石还有一些黑色的不知名的石头摆放在固定的方位。

蔺疏还昏迷在床上,章温珩便把法阵落在他的床榻周围,一切弄好后,他自己侧坐在床榻边,垂眼看着蔺疏。

自从与蔺疏重逢起到现在,这会是他们相处之中最静谧的时候了。

没有危险在侧,他们不必与贼人相斗,蔺疏也没有像个斗鸡一样对他冷言冷语的,穹顶之上,灵石流泻出的微光像是柔和的月光,流转在蔺疏的脸上,照着他紧闭的眉目,让他看起来像是沉睡一般。

章温珩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蔺疏的鼻子,咳了一声:“姓蔺的,快点起来。”

果然没反应。

章温珩叹了口气,老实地按着书中的法子躺在蔺疏的身侧。

这床榻不大,容下他们两个成年男子确实勉强,章温珩怕自己滚下床打乱阵法,便只能往蔺疏怀里挤了又挤,挤到他们之间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抵足而眠,亲密无间。

仿佛岁月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什么都还未发生,最惬意也最平常的少年时。

章温珩屏住呼吸,将蔺疏的额头侧了过来,自己则又往前凑近,额头与额头相抵。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布阵的需要,章温珩还是忍不住乱了呼吸,但蔺疏却未乱,两道交缠的呼吸声,一个冷静而又平淡,一个急促而又慌乱。

他想,还说什么萍水相逢,你我见了这一会的功夫,你救了我,我救了你,亲也亲了,觉也睡了,等你醒来后,看你再怎么给我使脸色。

于是吐了口气,沉下心,闭上眼。

阵法外白色的灵石瞬间发出光亮,浮起一片灵气,笼罩在床榻上方。

章温珩在试图将自己的元婴逼出来,元婴就是他的元神,是他修为的根本,但他还未修至出窍,将元婴逼出紫府,还要放入蔺疏的紫府之中,无疑是有危险的。

首先,他修为不够,将元婴活生生逼出来,就相当于是经历一遍挖心割肉之痛。

其次,他和蔺疏的元神并未沟通过,贸然进去,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排斥,因此蔺如雍在书中才强调说要亲近之人,也是为了避免这些问题。

夫妻本为一起,爱抚之时元婴神交,再熟稔不过。

章温珩满头冷汗,紧咬牙关,灵气冲击着他的灵脉,他面色苍白,虽然身体表面没有任何伤痕,但是他的每一寸灵脉都像是被钝刀反复地磋磨。

疼,很疼,他忍不住抓紧了蔺疏的衣角,好似能给他一点慰藉。

直到他喘出一口粗气,他的元婴才总算被他逼出紫府。

那是一团温润的白光,里面装着一个极小的小人,模样与章温珩相似,却又更为稚嫩。

小人睁开眼,带着章温珩的五感六识飘到了蔺疏的眉心,哼哧哼哧地钻进去。

四周黑得很。

紫府之中本应明亮无比,由元婴端坐在上方,可眼下蔺疏的紫府之中却什么都见不着。

唯一的一点微光,就来自章温珩元婴本身。

很小的一点,却试图照亮蔺疏紫府中整片黑暗。

蔺疏的元婴究竟在哪呢?

另一道光忽然出现,破开黑暗,来到章温珩面前。

像是一把剑。

章温珩还没看清,那道光就把他卷了起来,将他裹得像个蝉蛹一样,灵活地往黑暗中扎了进去。

很快,白光停了下来,章温珩往外看,讶异地瞪大了眼。

蔺疏小小的一团元婴被裹在一张黑色的缚网之中,而蔺疏元婴身上的光已经被侵蚀了大半,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一点白光聚在他的手心,可想而知,等到这一点白光也被侵蚀的话,蔺疏就会陷在无尽梦魇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裹着章温珩的白光似乎感受到他的心绪,带着他冲进了缚网里,缚网之上黑气深厚,像是未知的恶,让人不敢触碰,白光却带着章温珩撕开了一个小口,章温珩跳进了网中。

一把抱住了蔺疏。

那缚网便不再管白光,交织得更加紧密,将章温珩也锁在了里面。

紫府之外,法阵中那些黑色的石头也发出了微弱的光,浮起一片黑气,追逐着上方的灵气,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圆,将章温珩二人护在其中。

章温珩觉得自己像是被吸入到另一个幻境之中,他不断地朝着前方奔跑,可眼前却不由自主地跳出许多很久远的画面。

那是蔺疏行弱冠礼前的的几个月,他寄给蔺疏的书信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便央求着妃琼沈绿带着他下山去寻蔺疏。

京都还是一样的热闹,人来人往,叫卖声不停。

可是那条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巷子中,蔺疏的家,他的家,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座屋宇,什么都没有。

他疯了一样跑进屋子,院子里有些凌乱,房里一些摆设都还在,但是蔺疏和昙袖房中一些东西都不见了。

一个人都没有。

是不是遭遇不测了?

章温珩不懂庙堂之中的人心,但他依稀记得,蔺疏他爹蔺铮只是一名文官,官职并不大,寻常也没同谁交恶,有谁要同他过不去?

为何、为何一夕之间,会人去楼空呢?

章温珩抿着唇,不顾沈绿的阻拦,夺门而出,一家家一户户地拍门过去,直到有人应门,他便捉着人家的手,焦急地问:“大叔,你可知道蔺疏一家去哪了吗?他们家里怎么没人了呢?”

那大叔是个脾气好的,细细给他解释了。

章温珩听完之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蔺叔叔辞官了,一家人将房子卖了之后离开京都了。

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为什么,蔺疏不曾给他写过一封信告诉他?

是不是,他们有事走得太急,还未来得及安顿下来?

是了,肯定是的。

他给蔺疏寄去了他行冠礼的礼物,按着蔺疏的性子,收到之后肯定要嘚瑟一番,再指指点点说他的礼物哪哪不好,他只要再等等就好了,再等等……

“诶?你是不是之前他家的另一个小子?”大叔眯了眯眼,见章温珩点头,叹道:“我那几日见到蔺家小子时,还问他怎么走了不带上你,他跟我说什么,道不同,说你是仙人,他是什么人间的过客,扯不上关系,我是听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

章温珩听明白了,却又好像不太明白。

但他不能在京都继续逗留,被妃琼带回了师门。

后来他怕蔺疏要是把信寄回来了,他没能及时收到,于是每隔几日便去外堂候着。

可是冬日的雪都落满了山,艳红的梅被寒风吹上了枝头,他还是没等到蔺疏的信。

居无月听闻此事,破天荒地跑来教训了他一顿,也不是教训,只是将他从外堂那里挖了出来,带他到了下山的路口,轻描淡写地告诉他。

“少年人的情谊是很可贵,但是你入无空门是为了修道的,不是为了在这里自怨自艾的,有情是好事,可你我所修之道,是为了太上忘情,而不是反受其累。你如果一直看不开,你的道心不稳,还不如不要跟我修行此道。”

最终章温珩没有选择下山。

他如今什么本事也没有,就连去京都都要靠着师兄师姐,下山了他也寻不到蔺疏,更何况,蔺疏觉得,他们之间,扯不上关系。

原来临别之时的那场酒,蔺疏同他说的话,是那样的意思。

是那年春光零落,章温珩隔日便要前往仙门。

高高的明月缀在云边,温柔的月光落满人间,他与蔺疏醉倒在一片寂寥的落红中,听见蔺疏对他说:“你不要牵挂,你且去做那世外逍遥的仙,我便做这人间肆意的客。”

那时章温珩看着蔺疏的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天地一须臾,长生不自在。

可原来,蔺疏想的却是另一个意思,他是世外的仙人,蔺疏是人间的过客,他们之间不过只有短暂的缘分,可时日一久,便只剩下这寥寥五个字——扯不上关系。

章温珩红了眼,奔跑的速度减缓,手脚没了力气。

天杀的蔺疏,该死的蔺疏,见面时还口口声声地跟他说萍水相逢!

去他的扯不上关系,去他的萍水相逢!

他不想跑了,太累了,于是索性向前一倒。

有人接住了他。

是个温热的怀抱。

冥冥之中,章温珩知道这个怀抱的主人是谁。

他抬起头,秋风吹起了那人的衣袍,吹开那人额前的碎发,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情。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不知哪里开的桂花,被风吹来馥郁的香气,浓烈的呛鼻,熏得章温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带着湿了眼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于是眼前人皱了皱眉,问:“谁又欺负你?你怎么就任别人欺负去?”

章温珩有些委屈,他撇了撇嘴:“就是你啊,蔺疏。”

蔺疏翻了个白眼:“我欺负你什么了?”

章温珩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啊,蔺疏虽然可恶,可是最近确实没有欺负他啊!

为什么他会突然指责蔺疏呢?

大概是因为蔺疏这个人,太讨人厌了罢。

法阵之外,原本交织在一起的黑白光圈中,那白色的光有些黯淡,而那黑色的光中,竟隐隐露出一丝丝诡异的红光。

蔺如雍:我知道,我是工具人。

令安剑:我知道,我是工具人。

心魔:我知道,我是工具人。

作者:不,你们是工具,不是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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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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