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招魂

“啪!”

一记耳光如同惊雷在娑昙耳边炸开,右脸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娘的!她真死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

“死了?便宜她了!仙门的走狗,敢在泥神村撒野!”

娑昙费力地睁眼,昏黑中聚了好一阵,才辨出两条人影。近前的男人脸上横一道疤;旁立着个干瘦妇人,深陷的眼眶里,一对眼珠骨碌转动。

那妇人瞥了刀疤男一眼,吩咐道:“这丫头你好好看着,若是让她跑了,扰了祭典,小心娘娘降下神罚!”

刀疤男道:“范嫂,你放心。”

“娘娘保佑,这次祭典……”

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随着大门暗哑的吱呀声,彻底隔绝在外。

娑昙抬了抬眼皮,淡淡扫过腐烂发霉、渗着浑浊污水的木质顶壁。

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这具羸弱的身体太过娇嫩,稻草扎得皮肤生疼。

飘散的思绪兜兜转转,将娑昙拽回那个神殿中央——

霞光流照间,巍峨的神佛垂目俯视。

[理序使长司娑昙,罔顾天职,包庇魔徒,纵其祸乱苍生,酿成大祸!]

向来是神佛跪她,而今她却跪在玉砖之上。黑暗里神影幢幢,压抑的窃语如暗潮般涌来。

[剥神格,贬下界,历劫重修!]

宣判的声音犹在耳畔,娑昙咽下喉间腥甜,睁开双眼。

她本应承“天煞孤星”之命,投胎入世,历劫重修。神魂都被抛进死生之地的“轮回骨河”,醒来时竟是前尘未忘,借这死尸还魂复生。

这具身体已死了些时日,魂魄尽散,残存的记忆纷杂混乱。娑昙用神识仔细搜寻,却也只知此人姓李名窈贞,乃九州仙门第一大宗——玄青宗宗主之女。至于其死因,又因何而来,一概不知。

娑昙撑着地起身,颤颤巍巍地在屋子里搜寻起来。

这间屋子破败窄小,堆放着许多杂物,几只老鼠正肆无忌惮地啃噬着角落的草茎,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娑昙在垃圾堆中翻拣,指尖忽然触到一截冰凉的细线,她低头,长长的红线缠绕着柱子,交织错落,占据了整个地面。

是“缚灵绳”。

娑昙目光扫过四周,凝在刚刚躺卧之处,几步上前掀开那堆脏污的稻草——

借着惨淡的月光,一个猩红的法阵映入眼帘,其上爬满扭曲蠕动的怪异符文,散发着阴冷森然的气息。

这个法阵娑昙太熟悉了,被贬前,她在神界审判众生,常与幽冥地府往来,此阵何止见过百遍千遍。

她竟是被人招魂了。

所谓招魂,是以“刚死之尸”为饵,献祭其肉身与灵魂,“缚灵绳”作辅,以血画阵,沟通幽冥,召唤死生之魂。

被召之物,须满足施法者一个愿望,若强行抵抗,则当场魂飞魄散。因此法过于阴毒,被列为禁术,鲜少有人得知。

招魂术会保留其魂魄的完整记忆,难怪即便她饮下忘魂汤,旧忆仍未消散。

而她的神魂已与此身相融,所历劫难亦随之继承。

娑昙摸了摸颈侧的豁口,皮肉翻开,鲜血凝固。

已死之人的血最是晦气,专招恶魂,偏偏李窈贞死前遭受凌虐,怨气不散,引来的基本都是凶煞邪祟。

娑昙唇角极淡地扯了一下。她血债累累,本就与凶煞无异。

放下稻草遮盖住法阵,娑昙垂眸凝思。

李窈贞不过是个锦绣丛里娇养大的千金小姐,能与人结下何等深仇,竟让对方不惜动用此等禁术?

而招来了她的魂魄,又想让她做什么?

谜团层层叠叠,如乱线缠绕,理不出头绪。娑昙压下心中异样,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出去。

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若不及时医治,恐怕连一日都撑不过。

听先前那妇人所言,这里名为“泥神村”。娑昙眼皮轻抬,这四周魔气缭绕,她向来厌憎魔族,没想到连九州这等下位面,也遭到了它们的侵蚀。

得先逮个人来问个明白。

李窈贞天赋平平,仅能勉强引气入体,幸而娑昙的神魂强横,又有[寂照净火]护持,周身魔气不侵,缓缓洗涤经脉,对付这些小喽喽轻而易举。

思及此,娑昙手腕一抖,石头脱手砸向中央的水缸,缸壁碎裂,脏水汩汩涌出,顷刻漫湿了地面。

“娘的,小畜生在里面搞什么鬼!”

腐朽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娑昙闪身躲于廊柱后。只见那刀疤男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凶狠的目光刮过四周,除却流水声,狭小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该死的,人呢?!”

刀疤男慌忙找寻起来,隐在暗处的娑昙瞅准机会,一颗石子击中他的脖颈,刀疤男吃痛惊叫,下意识回手去抓,娑昙又一颗石子飞出,在他膝盖弯狠狠一击!

刀疤男登时重心不稳,踉跄着单膝微屈。

娑昙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地滑入,双手撑地凌跃而上,长腿勾住刀疤男的脖子,拧腰发力,将他重重掼摔在地。

“咔擦!”

一声刺耳的脆响,刀疤男凄厉惨嚎,左臂瞬间扭曲变形,娑昙旋身压制,利落卸脱了他另一只胳膊。

娑昙指诀疾变,清喝道:“缚灵绳,束!”

红绳应声而至,如灵蛇般缠绕住刀疤男壮硕的身躯,打了个死结。

刀疤男目眦欲裂,嘶吼道:“你竟敢在泥神村动用仙术,泥神娘娘定要显灵惩治!快给老子解开!”

娑昙一脚踏上他的腹部,同时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骤然闪现,距他的眼球不过分毫。

“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娑昙神情淡漠,捏住刀疤男下巴,“若有半句虚言,废了你的眼睛。”

他浑身哆嗦如筛糠,望向娑昙的眼神,像是直视九幽爬出的修罗恶鬼。

娑昙寒声问道:“你们供奉的泥神,究竟是什么?”

“泥、泥神娘娘是……是我们村子的守护神,”他牙齿咯咯打颤,血沫从嘴角溢出,“三百年前九州大旱,村里饿死大半人,眼看就要绝户了,那时来了个外乡人,他带来一捧泥胎,说我们村子有神佛庇佑,只要塑成神像,必能天降甘霖,解此灾祸……”

“村里人塑好了像……结果,方圆百里真的只有我们这下雨了!大伙儿就给娘娘修了庙,年年诞辰磕头烧香,娘娘一直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日子也富足……”

娑昙蹙眉,瞥了眼他破旧的衣衫:“既得风调雨顺,为何如今食不果腹?”

“这……这都怪你们仙门!”刀疤男声音拔高,“是你们硬说娘娘是妖魔,要毁神像,这才触怒了娘娘,降下灾祸!”

娑昙将石尖往下移:“你们说的祭典,与此有关?”

刀疤男瑟缩着,语速极快:“每年娘娘诞辰都会选择一对金童玉女,由神婆给他们净面,盖神帕,抬上神轿送到谭边。若娘娘满意,便打开极乐之门赐他们永生,等谭心泥泡翻腾起来,就把人推入泥眼。”

“活人祭?”

“必得是活人,方能显出我等诚心,娘娘才能赐福于我们……”

“这次的金童玉女是谁?”

刀疤男喉头滚动,声音发颤:“两个都是仙门中人!里头有个您认得,就是跟您一道来那个奴仆,他被选为了金童……”

娑昙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若真如此,面对熟悉李窈贞之人,她未必能全然伪装。

“祭典在今日?”

“张二爷说,娘娘受了惊扰,神力有损,今年诞辰提前了,就在今夜丑时三刻,”刀疤男忙道,“能被选中……是天大的福气!”

娑昙指尖一转,收了石头起身:“这个张老爷是谁?”

“他是咱们村的富绅首户,更是泥神娘娘亲点的‘通神者’!”刀疤男咽了口唾沫,“只有他能和娘娘通灵,村中事无巨细,皆得经过他请示神谕方可定夺……”

“张家在哪?”

“在、在村子最南头,”刀疤男忍着抽泣,气息不稳,“就那户漆大门,一眼就能瞅见……”

“金童玉女呢?”

“金童被张老爷带去泥神庙了,玉女……玉女就在张府……”

娑昙静默地看着他,刀疤男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急声道:“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问的我都答了!快放了我!不然……不然娘——”

噗!

鲜血四溅,刀疤男怒目圆睁,没了生机。

娑昙随手抹去脸颊沾上的温热,语气淡漠:“你为虎作伥,残害无辜,今日以命相抵,也算死得其所。”

她垂眸,刺目的猩红已浸透双手,正顺着指缝蜿蜒滴落。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挚友被她的长剑贯穿,白衣洇开大片血花。

耳畔,似又响起那温柔而满怀希冀的话语:

——[阿姐,你若想救祂,待你历劫归来,便以你之神位开启往生之门,即可为祂重塑神躯。]

娑昙长出一口气,仰头眯眼看向满月,指节攥得发白。

她轻声念起古老的祷词:

“娑罗神树啊,请佑护那些漂泊远方的子民吧,让祂们的神魂得以安宁,引祂归返母神的怀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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