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紫陌领着人入了殿中。
羽澜祎端坐在茶案旁,好似是在摆弄眼前的熏香。
羽凝恭敬地见礼:“徒儿拜见师父。”
“过来坐。”羽澜祎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倒是少见的柔和。
闻言羽凝几不可察的怔愣了须臾,规矩谨慎的在茶案对面坐下来,低眉颔首的等候着师父的吩咐。
出乎意料的,她眼前出现了一杯清茶,还有师父宛如凝脂白玉般的纤纤玉手。
羽凝愣了,今日的师父待自己是不是有些热情过头了?
她慌忙伸出双手接过,轻声道谢:“谢师父,凝儿可以自己来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分明是受宠若惊的反应。
羽澜祎没有接话,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踱步到窗子下眺望穹天上的玉津。
羽凝见状也站起身来,拱手侍立在旁,保持着足足有三步的间隙。
良久,羽澜祎转回身,眼神虚离得看着桌案上升腾而起的熏烟:“凝儿,你初次下山,不论发生何事,务必跟紧沅儿,寸步不离。你可记下了?”
羽凝躬身一礼:“师父教诲,徒儿谨记。”
“重复一遍。”
“是,明日下山后,徒儿紧跟师姐,寸步不离。”
“嗯,回吧。” 羽澜祎淡淡吩咐,又坐回了茶案。
羽凝有些不解,这样一句嘱托,何必要自己跑来见她,依着师父的清冷脾气,让紫陌姑姑通传一声就是了。
羽凝朝着她拱了拱手,悄声退出了殿外。
羽凝走后,殿中内室闪出了一抹血红色的身影,那人一身拖地的血色长裙上缀满了曼珠沙华的图案,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三分阴郁,四分憔悴,还有三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别扭。
她带着一丝妖媚的冷笑,行至羽澜祎的身前,学着她方才的模样,负手立在窗前,眼睛对上的,却是那一轮皎洁的月华:“眉目澄澈通明,真是个干净纯粹的好孩子。宫主的心是寒冰所成么,竟如此大方的舍了她给我?”
“吾说到做到,后日的事,你莫教吾失望。” 羽澜祎并不看她,自斟自饮了杯茶。
“那是自然,我曼莲一诺千金。”血衣女子有些轻蔑的回应。
“这不是你久留之地,紫陌,送客。” 羽澜祎垂眸打量着桌案上木纹的涟漪,冷声吩咐。
血衣女子用手捏起方才羽凝眼前的茶杯,摩挲半晌,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呵,哈哈哈,逐客令来得倒是快,都不请我喝杯茶的,罢了,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话音未落,那人便化作一缕黑烟,飘渺了无踪迹。
原来这是一个鬼修。
待她走后,羽澜祎扬手指了指方才的茶盏,看向紫陌:“扔了。”
——**
翌日,羽凝随着师姐和一众门人下山往西边的天目山地界去。
一如往昔,羽澜祎并未出来相送,反倒听弟子们说,她闭关了。也是,师父的修为,快要步入练虚境了吧。
因为此次出行所带弟子众多,修为参差不齐,是以并未御剑而行。大家纵马疾驰,倒是颇有一番野趣。
羽凝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辽阔,觉得入眼的一切都分外新奇,一路上难得的多了些话语,稚嫩的小脸上也总是挂着柔和的浅笑。
羽沅觉得,她这个年岁的丫头,天性本就该如此才对。自家师父太严苛,将人管的像个老学究,失去了多少乐趣。
行至半路,夜色渐浓,途径之地多山,山间起了雾气便举步维艰,羽沅吩咐大家就近安顿,找了一个镇子落脚歇下,而她想要先往前探探路。
羽凝记得师父的嘱托,出山后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师姐。
羽凝不知这话中有无师父对自己的担忧,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师姐身边,若师姐有了闪失,她能尽力护人周全。毕竟自己手里的剑更像个摆设,修习多年的功法都是辅助疗愈一途。
待协助门人安顿停当,羽凝跑到了师姐房中,推开门道:“师姐几时动身,小妹和你同去。”拎着把剑,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羽沅正要出门,提剑上前,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笑着说:“凝儿有心了,夜路不好走的,我带三妹和五妹去就好,凝儿在这安心睡上一晚,明日来追我们呀。”
“不要,师父说了,要我寸步不离跟着你。你不能丢下我,我不是小累赘,可以照顾好自己,还可以帮你们的,师姐,带上我嘛,不然回去师父要责罚的。”
羽凝是个会撒娇的,轻轻一蹦拦在了门前,瘪着个小嘴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师姐,见人不为所动,直接上前勾住了师姐的脖子,踮着脚尖挂在了她身上。
“好了好了,拗不过你,快下来,怪沉的。”
“谢谢师姐!”羽凝雀跃着一路小跑蹿出了客栈。
林深树密,月黑风高,这路的确不算好走。最要紧的,再走几十里,便是那群恶人聚居的地方了,难保不会有人设伏。
一行四人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响,就这样走了有将近三个时辰,看着天色将近黎明拂晓,羽沅吩咐大家原地休整,待到天明门人都赶来,便依照原来的计划,将歹人分三路包抄围歼。
摸索查探了一夜,大家都十分疲累,倚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羽凝的修为要比在座的三个师姐都高上一筹,自然而然地,五感也更灵敏一些。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她忽而听得山中杂草间有些窸悉簌簌的响动,下意识地警觉起来,用手肘轻轻抵了抵身旁的师姐们。四个人对了个眼色,便悄然起身,隐蔽在四处方位,暗中凝视着各自视野范围内的动静。
与此同时,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云雾缭绕中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着黑衣的妙龄女子,还有一个,也是身着黑衣,却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
羽沅他们并不清楚,这二人已经自他们出山时起,就尾随在后了。
“那小丫头倒是机灵,可惜了,明日也是本座的剑下亡魂。”山巅上的女子望向对面林中的几人,不屑的开口调侃。
老翁捋了捋胡须,目视前方,默然不语。
林间杂草的动静戛然而止,仿佛方才的响动只是风声,或者有什么调皮捣蛋的小动物故意捉弄一般。候了半晌,再无异常,大家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些。
孰料,就在此时,自西侧林间飞过数道珵亮的细密银针,昏暗的天色里,这山间果然埋伏了人。
“小心!”羽凝轻呵一声,大家拔剑抵挡着暗器的攻击。敌人在暗处,四姐妹在明处,这个处境不太妙。
羽沅边应对偷袭边吩咐:“往北面退,莫要恋战,快走!”
说罢她独自往东南跑去,试图牵引敌人的视线。三姐妹听从她的嘱托,维持着三角的阵仗朝北侧退去。
眼看就要退到山脚视野开阔之处,突然,东侧起了一道疾风。羽凝下意识里觉得危险,一把拽过了在自己左手边的五姐姐。果不其然,一记凌厉的箭羽飞来,堪堪掠过五师姐的头顶。
才避开一击,就见不远处林间窜出三道黑影,一人手持弓箭,一人投掷飞镖,还有一人握了一把羽扇。这三人黑衣覆面,身法路数十分奇怪,不知是那个旁门左道里混出来的修士,出手阴狠毒辣。
三姐妹迎上他们的进攻,很快较量在一处。羽凝在交手之时便觉察出自己的弱势,不曾习练进攻的法术,再强的修为,在实战中助益也格外有限。
三姐和五姐的修为不低,但这三人惯用暗器,很快便将人拖累的失了气力。羽凝一边释放着灵力襄助二位师姐御敌,一边防御着朝自己过来的冷箭,也应对的颇为艰难。
几个回合后,持弓之人中剑落败,那持扇的人见状突然转手一挥,顿时空中出现了一排奇怪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朝着五姐姐的方向飞去。
直觉告诉羽凝,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飞身上前挥出一道剑气挡在了五姐姐身前,将人远远的推开,待一套动作完成后,她才腾出手来迎上对面的攻击。羽凝身形腾挪如风,贼人见伤不到她分毫,自袖中散出一把银针来,转而攻向了另外二人。
两位姐姐与持镖人缠斗,自是注意不到这细小的暗器银针,羽凝有心相护,一时也护不下三人。她单手结印往三姐的方向打去,回眸间却瞧见五师姐已然中了一记飞镖,气息虚浮的退后了好几步远,便是如何也躲不开银针的。
情急之下,羽凝召唤出所有灵力在自己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径自扑向了师姐,替她挡下了银针。那针细细小小的打入身体毫无感觉,若非羽凝知道自己一定躲不过,眼下该要当自己无事了。
羽沅自东南方向引了一路也无人追,待绕了圈子与这三人汇合,便见到了打斗正酣的场面,飞身拔剑冲了进来。羽沅的修为与羽凝相当,但她修习的皆是攻击之术,在近战中独具优势。不多时便中伤三人,结束了混战。
羽凝中了银针并无不适的感觉,还在源源不断地为三位姐姐供给疗愈的灵力。五师姐反应过来,赶忙问道:“小师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怎么那么傻的扑上来给我挡?”
“五姐姐我没事的,你看我一点伤都没,我们赶紧走吧,此地危险。”羽凝扯出了一丝笑意,搀扶着腹部中了飞镖的姐姐。
羽沅见状吩咐道:“小五和我一道御剑,凝儿你自己可以吧,我们就近找一处客栈,先给小五医治。”
羽凝闻言将人交给师姐,自己御剑如风,还补了句:“我真没事,师姐放心。”
——**
远处山巅的女子冷眼旁观这一幕不过片刻,就已然凤眸圆瞪的惊讶了许久,即便是眼下这四人已然离去,她眼底的惊骇也丝毫未减。
方才为小五抵挡暗器之时,羽凝她自己不曾觉察,背后曾升腾起一道很淡的紫金色光芒,短暂拢住了那枚银针。
黑衣女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袖子下的手攥的咯咯作响,心里叹道:乖乖,九天玄凤体?除了神域那位长眠五百年的尊者,还未听说谁有这等体质。
目送着一行人远去后,女子看着身边的老翁,幽幽开口:“不承想这平平无奇的云虚境竟能寻见此等遗珠。
不过显然这丫头对如何驱动体内的这道神力一无所知。眼下虽说玄凤之力自发的护住了她的心脉,但那剧毒的暗器已然埋入了身体,若不早些将这人带回来,怕是小命不保。”
老翁也是一愣,眉头紧锁:“这丫头何等来路,怎会生出这样稀有的体质?不过如此看来,得了此人,你的困惑便有解了。”
“笠翁说得在理,您帮我留意着,伺机将人带回。我还要应付那个蠢哥哥,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黑衣女子身后召唤出一个状似犀牛的神兽坐骑,几息间消失在了云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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