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午后阴云满布,寒风呼啸穿过回廊,嗡鸣不止中裹挟了纷繁的玉屑飘摇。

羽凝再也无心瞧那阴沉天色下的落雪,遣散了所有的随侍,把自己关在寝殿里怅然的坐着。

重华的嘴脸,她今日方知。所谓的亲故,竟这般利用她,构陷她。她本压抑着情愫处处提防,没想到,竟在最后送别的关头,一时情难自已,给风砚之和自己惹了此等百口莫辩的大麻烦。

羽凝没有为自己辩驳一个字,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证物摆在那儿,再多的说辞都像是狡辩。现下的情势,根本就不是她做没做过丑事,而是她身为人族,便已经大错特错了。

风砚之摆脱了朝臣,便匆匆赶了回来。推门入殿,便见小人身影落寞的窝在一处矮几旁,垂头耷脑的。不用问,她此刻的心情定然糟糕透了。

未等风砚之出言,羽凝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低声道:“君上打算如何处置我?”

“胡言,”风砚之当她闹了脾气,“我处置你作甚?今日赶巧被你撞见,可是吓着了?这些事我应付的来,你何须挂心?”

羽凝双手抱着臂膀,没有再言语。

风砚之抬脚走到了她的对侧,俯身坐下来,柔声道:“你那簪子怎么回事?是意外丢了还是自己给出去的?”

羽凝苦笑,“你还是问了。是我给的,我亲手交给林风亭的。可若我说,我没答应他任何条件,你可信我?”

羽凝垂着眸子不敢看风砚之,可这话音里满是苦涩。风砚之听得真切,索性起身将她揽了过来,“我从未怀疑过你。倒是你,为何要把贴身之物送人?怎还瞒着我,几时的事?”

羽凝不安的搅动着手指,微弱的声音传出,“是他们离去那日,说想要我身上一个物件,给父亲留个念想。我…我,我一时冲动便给了。”

“糊涂。”风砚之下意识的斥责出口,顿觉后悔,轻叹一声便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知道了,别太自责。林风亭是个老狐狸,来此本就是算计清楚的,连我都上当将他放走了,不是你的错。”

说罢,她忽而想起羽凝自封了灵力,便抬手想要给人解了禁制。羽凝直接拦住了她,“不必如此,我不想你为难。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会添乱的废物,还得劳你费心劳神的,处处瞒着我,而我,只能当个累赘。”

羽凝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一片,虽然不曾落泪,可那小模样比哭更让人难受。

“听话,别闹了。”风砚之固执的给人解了禁,“这些事纷纷扰扰的乱人心神,我才没告诉你。胡思乱想什么?我说了前朝的事我来应付,你只管安心修行。”

“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竟一意孤行的给我自由。若当我是你的妻子,求你告诉我真话。”

羽凝反手握住了风砚之,探寻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眸子。直觉告诉她,朝臣绝不会轻易放风砚之回来见她。

风砚之见羽凝察觉,长叹一声,才幽幽道:“前头打起来了,我立下血誓,不会透露你前线战略的分毫,他们顺心如意,自不再纠缠。此番战事,我不想打也得打,毕竟人族疯了,什么话都不听的,这是早晚的事,应了他们,不过是早了些。”

“为了我一人,两族兴兵,数万性命混战沙场,值得么?”羽凝两眼空空,听得这话心里仿佛堵了一口大石头。风砚之本不该掺和这些凡界血腥事,竟为了她做出了此等决断。

“凝儿,你该清楚,人族兴兵只是拿你做幌子,妖族求战,也是拿你祭旗说事。本质上,是两族承平日久,都想一较高下,重新划分地盘罢了。我恰巧赶上,只得如此,不是你想得那般。”风砚之耐心的出言开解,“好了,知你难受,上床休息可好?”

“嗯。”羽凝淡淡的应承,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床上。

风砚之帮人整理了锦被,“前线战事我得盯着,时局动荡,这些日子留在寝殿,不出去乱跑,可记住了?”

“嗯。”羽凝颔首,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将被子蒙过头顶,闷闷道:“睡觉啦。”

风砚之坐在床边良久,直到锦被里一动不动的没了声响,她悄悄抬手想替人把被子拉下来,却发现羽凝双手用力的攥着被子,这人根本没有睡。

“出来。”风砚之小声的说着,再次试图去拉被子,“若是睡不着,我陪着你待会儿,闷着自己作甚?”

“你忙去吧,让我自己躺会儿可好?”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头传出来,听着情绪尚可。

“罢了,莫再胡思乱想,我不扰你,先走了。”话音落下,小人翻了个身,该是把脑袋冲着墙去了。风砚之无奈的摇摇头,起身走向外间。走到廊下又悄无声息的站了很久,房间里毫无动静,这才安心离去。

这一日,羽凝到底是头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可她的梦里,却并不安生。她梦见师门故旧红着眼指责她,梦见风砚之与她的师姐们厮杀一处……

后来的几日,风砚之甚少有时间回来。寝殿里空荡荡的,冷冷清清,萧索的气氛一如岁初寒冬的天色,压抑又阴沉。

十日后,边境上喊杀声一片。数十万人的战场上刀兵剑戟不停,大能间的对阵,令天色风云变幻,羽凝在妖域皇庭,都能瞧得真真切切。

一场血战后,两族谁也没有讨到好处,各自退回了防线休整。风砚之终于有时间赶回皇庭,在主殿换了身衣裳便直奔寝殿寻羽凝。

她快步朝着寝殿走去,大老远的,就看见昔日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漆黑一片。她心头一紧,直接闪身到了殿前。廊道下东倒西歪的,好些婢女守卫都瘫倒在地,瞧着像是睡着了。

她顾不得这些人,抬脚破门而入,“凝儿?”

无人回应。她起手运转灵力,点燃了满屋子的烛火,大殿里空空的,没有半分打斗的痕迹,也没有羽凝的身影。

风砚之闭目凝神,感受着神识的所在,她惊讶的发现,她留在羽凝腕间手串上的一缕神识就在寝殿里。

循着方位找去,乃是昔日羽凝学习的书案。那一串红绳和两个珠圆玉润的玉雕小白兔,被人安放在一封书信上。风砚之瞧见后顿时心慌不已,颤着手移开手绳,拿起了桌上的信件。

铺陈开来,那信上不过寥寥数笔:

砚之,且容我这般唤你一次。你与我的缘分不足十载,而你的生命有万年重量。万年光阴流转,像我这样的人,你该见了许多。如我这般的缘分,不过是你命中的朝露,又何须在意?世人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深有体悟,亦觉艰难。数万性命与小情小爱的取舍,并非鱼和熊掌何去何留般单纯。

从前你说,身为妖王,襄助妖族崛起便是你的使命,彼时我无权干涉你的决断,后来我亦能与你感同身受。但羽凝此生,不愿背负戕害师门族人的罪孽,也望你谅解一二;此番战事与我逃不脱干系,你的回护之意我心下了然,但羽凝不愿你因我受累,被臣民诟病;即便有朝一日胜负分明,也无颜面对昔日故旧。与其金丝雀般被护在深宫,不如就此做个了断。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知你不会允准。而我的存在,于两族眼下时局,绝无半点利处。我不会寻短见,因为这条命得你数次相救。思来想去,唯有我消失无踪,方能给两族平息乱局一个契机。不必寻我,我会顾好自己,行医济世,赎偿你为我而平添的杀孽。切切安好,切切珍重。海晏河清时,羽凝纵在天涯海角,也会遥遥祝祷。若缘分未散,山水终有相逢。

读罢此信,风砚之脑中嗡鸣阵阵。前几日她回来,羽凝装的淡定自安,还为她做了两道拿手小菜。风砚之那日疲累非常,并未察觉她有何异样。今朝留下一封手书,便决绝离去,该是早就合计好了的。

说到底,羽凝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终究是接受不了风砚之与人族在前方血战。

可就算天大地大,羽凝也走不出云虚境。乱局之下,她离了妖庭,又能去何处呢?

舍弃了风砚之送她的红绳,又该如何寻她?风砚之忙不迭地的在寝殿里翻来覆去的找,羽凝把自己的贴身物件销毁的干干净净,一丁点的气息都没给风砚之留下。

这偌大的殿宇,被人收拾的,就好像从不曾有羽凝存在过一般。

风砚之满腔愤懑,满心无力。羽凝擅自做了这样的决断,宛如偷走了她的半颗心,带走了她的一半魂魄。夜色凄迷,风砚之怅然地瘫坐在大殿的地板上,颓唐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搁她的脾气,真想一把火烧了这寝殿,丢下妖族琐碎的事务,四海八荒踏遍,直到将羽凝抓回来那一刻为止。

头脑放空了一整夜,眼见天光大亮,风砚之缓缓直起了身子,走到廊下施法令众人转醒,继而冷声吩咐:“君后失踪,皇庭中人,尽皆去找!”

不出一日,羽凝失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妖域。第三日,连边境对面的人族都得了羽凝消失无踪的音讯。

风砚之再不曾出现在两军阵前,先前元气大伤的人族也暂时不曾兴兵来犯。

后来,因着羽凝的杳无音讯,人妖两族用尽法子都没有那人一星半点的线索。风砚之在阵前勃然大怒,人族失了交战的筹码,见得不到好处,最终灰溜溜的同意撤兵。只要羽凝不再是妖族君后,两族便暂时安宁如旧。

为了顺承羽凝求和的心思,风砚之下诏,废去了羽凝的君后名分。人妖两族各得了满意的答复,一场硝烟在两个月内终结,死伤算不得惨重,两方得失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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