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斜阳西隐,青幕垂天。星月交辉,晚风簌簌。

羽凝快步逃离了凌霄殿,揣着怀中的玉瓶,意欲前往竹屋,以羽澜祎的血为引,破了外侧的禁制,将风砚之救走。

才走出凌霄殿不远,幽暗无人的宫道上,飞身闪现了一道虚影,冷声质问:“去哪儿?”

羽凝身子一抖,抬眸望去,泫沄不知几时出现在前路,断了她的去处。今日这人周身略显虚离,羽澜祎分明被她药晕了,绝对醒不过来,那眼前的,大抵是出窍的元神。

她不知泫沄的神魂如此强大,竟不惧毒草,一时间手足无措,牙关紧咬,转身便要换个方向逃离。

耳后厉风疾扫,转瞬羽凝就没了意识。再睁眼时,她已然在凌霄殿外,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五行法阵下,周身被冰锁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慌乱与恐惧席卷脑海,羽凝胡乱的撕扯挣扎,皆是徒劳。惶恐的双眸对上面露怒色的泫沄,心脏和呼吸一并停滞。

泫沄不发一言,默立廊下,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一般。

一瞬后,一抹红光飞身前来,落在廊下躬身一礼,“尊上。”风砚之见礼后,转眸瞥见法阵中的羽凝,眉眼中皆是担忧。

方才泫沄解了她的结界,传音命风砚之即刻往凌霄殿寻她,那口吻少见的冰冷。风砚之本就心下惴惴,见了此景,周身的血液险些凝固,轻声出言,“羽凝这是,犯了何错?”

泫沄将手中玉瓶举在身前,拂袖一挥,寝殿的窗子大开,内里的羽澜祎似在沉睡,但唇色显露出不正常的暗紫色。她并未出言,指尖灵力游走,点落在阵中。

霎时间,羽凝被飞旋的银灰色虚影飞刃环绕,衣服上割裂出道道血痕,不多时便传来吃痛的闷哼。

破开皮肉的细小伤口层层堆叠,风砚之心疼不已,屈膝跪地道:“尊上息怒,羽凝糊涂乃是因我而起,闻予愿代她受罚,求您成全,饶恕了她。”

“战神教教本尊,放眼六界,可有一条律法有言,毒害亲母,忤逆师命,可轻言饶恕?”泫沄眼底的霜色丝毫不减,漠然的看着羽凝在阵中衣染血色,身体不住的痉挛。

一句话问住了风砚之,羽凝的惨状入眼,令她意识飘忽。伤在羽凝的身上,却好似剜了风砚之的心头肉。她决绝仰首,恳求道:“求尊上即刻毁此肉身,闻予离去,道侣情除,羽凝便不会再固执胡为了。”

“不!”阵中的羽凝凄厉的嗓音传出,疯癫的撕扯着周身的锁链,“…不可以…风砚之…你…又骗我…啊嗯……”

羽凝的挣扎令泫沄加重了力道,转瞬这人便疼得说不出话来,眉目却固执的瞪视着风砚之,满目凄楚不舍,还带着些微的恼恨。

风砚之再难直视,飞身便朝着羽凝扑去,奈何此阵只困她一人,风砚之根本入内不得,只得苦苦哀求:

“尊上,当初是我蛊惑羽凝动情在先,这不是她的错。若非为救我,她心地纯善,不会毒害生母的,求您开恩。凝儿,认错,别再嘴硬了,赶紧给尊上认错。”

羽凝痛的倒吸冷气,却依旧固执的摇头,气若游丝,“…你,不…能…丢下…。”话未说完,便晕厥了过去。

泫沄见状,失望的摇了摇头,拂袖撤去法阵,冷声吩咐风砚之,“给她疗伤。半个时辰后,她雷劫将至,既是道侣,就一起受着。”

风砚之跌跌撞撞的扑向了羽凝,将人从地上扶起,瞧着满身零乱细密的刀口,疼惜的落下两颗清泪,只敢托着没有伤痕的脖颈处,小心翼翼地给人疗伤。

虽尽是些皮肉伤,可入眼终归鲜血淋漓,触目惊心。方才听得“雷劫”二字,风砚之才猛然反应过来,羽凝现下境界松动,泫沄以此冷血的方式,既试探了她二人的心意,也帮羽凝迅速突破了境界。

只这满身伤痛,还要承受天劫,手段未免过于残忍。

源源不断地灵力萦绕着羽凝的身体,半刻后,这人幽幽转醒,鼻翼间感知到淡淡的檀香气息,不自觉地往风砚之怀里蹭了蹭,喃喃道:“好疼…”

风砚之颤抖着手给人喂下了一颗丸药,柔声哄慰:“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你怎就不听话,以前竟不知你这样固执,非要吃苦头。”

“谁让你…骗我,我不要你重塑。我查了,即便神魂无恙,你也会忘了我的…”羽凝无力的窝在风砚之的怀里,身子软绵绵的,眼睑低垂,话音甚是微弱。

风砚之未再回应,泫沄也好,羽澜祎也好,都不容许羽凝与她在一处。即便回归神界,她也无力与泫沄相抗,答应重塑神魂,给羽凝涅槃飞升的机会,是她目前唯一能为羽凝做的事情。

温润的灵力在羽凝周身游走,她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抬起低垂的眸子,眼前迷蒙一片,“你不说话,是因为没有其他的解法,对么?那我换你走,这一生只你处处护我。失了你,我会疯的,别丢我一人…”

“凝儿别哭,我不会舍弃你的,”羽凝凄楚的眸光令风砚之慌了神,颤抖着手为她拂去脸上滑落的泪痕,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会有办法的,我答应你,再寻些别的法子,这次不骗你,真的不骗你了。”

泫沄在旁看着二人垂泪诉衷肠,广袖里的大拇指来回摩挲着拳面的指节,凤眸微眯,脑海里在挣扎着一个决断。多年果决,说一不二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劳神的感触了。

漫天的星斗隐没层云,滚滚浓云尽数聚集在凌暲宫的上方,三人齐齐仰首望着天色,羽凝隐隐感知到了劫数,更加不舍的握紧了风砚之的手,生怕下一刻就会失去眼前人。

“腻歪够了起来渡劫。”泫沄森然的话音入耳,令羽凝起了一身的寒颤。风砚之收了指尖灵力,安抚道:“别怕,我陪你一起。”

闻言,羽凝顾不得周身痛楚,与人紧紧相拥在一处,“有你陪我,即便渡不过,也值了。”

“说的什么傻话,不会有事的。”风砚之打横将人抱起,无视了泫沄的冷眼,带人去了后山开阔的空地。

整整一个时辰,四九雷劫降下,三十六道惊雷吵醒了阖宫上下的弟子。碍于天雷的强劲威力,却无一人敢近前观瞻。劫数过后,凌暲山多了三处悬崖峭壁,日后又是一大奇观。

即便有风砚之回护,这雷一道道打在身上,令羽凝灵力散尽,脱力的晕厥过去,还是昏睡了数日。

待她转醒,出人意料的,榻前有六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令她毛骨悚然,险些尖叫出声。

羽澜祎因为罗刹草的余威,还有些神色倦怠;因此缘故,身侧的泫沄索性以元神示人;而风砚之并未离去,一直留守榻前。

这阵仗令方转醒的羽凝茫然不已,除了风砚之,另外两人如出一辙的容颜上尽皆面露不悦。

羽凝做贼心虚,小猫似的往风砚之身侧贴了贴,靠着救命稻草默然不语。

泫沄坐在茶案一侧,冷声道:“闻予,先与她把正事议清楚;”继而她转眸看向羽澜祎,“下毒的事,你自己看着收拾,”最后才将视线定格在羽凝身上,幽幽道:“你欠本尊的账,最后再算。”

羽凝茫然,那晚已经被磋磨了一次,又渡了雷劫,这人火气何至于如此大,数日不曾消散分毫?她揪着风砚之的衣摆,一双颇为无辜的、委屈巴巴的大眼睛冲着风砚之忽闪不停。

羽澜祎也坐到了茶案的另一侧,只有风砚之和羽凝站在屋子里。风砚之扯出她小爪子里捏着的布料,正色道:

“凝儿,我与尊上和羽宫主商议过了。她二人会助你尽快修炼飞升,你我二人不会分离太久。洛亭和笠翁都到了,神魂重聚也不会出事。你好生配合,莫再胡闹可…”

话未说完,羽凝退后了两步,面露不满,直截了当的回怼,“不好!你嘴里还有没有真话?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她们非要把你我拆散,即便你我尽皆飞升了,也再做不成道侣?都当我是傻子么?怪不得人这么齐。”

此刻的羽凝就像个叛逆不听劝的孩子,脖子耿住,与风砚之横眉冷对。羽澜祎见状甚是不满,斥责道,“羽凝,别太放肆。”

“我不如您放肆,我与风砚之情投意合,既非出身于对立宗门,也非人妖相恋世俗不容,有何不妥?即便飞升受阻,又何必不准我二人相见?说到底,是你们不肯我和她在一起,以强权威逼罢了。”羽凝气急,不甘的回嘴。

大抵是说到了问题的症结,泫沄一指弹出,将羽凝摁倒在地,“如此没规矩,本尊不介意先教训你一顿。”

羽澜祎见人拿她的过往旧事做比较,一时气得头晕,扶额没再言语。

风砚之瞧着这架势剑拔弩张,只得做了和事佬,“凝儿,我话没说完,你冷静些,听我给你分析清楚可好?尊上,要不我带羽凝出去说?”

泫沄指尖飞出一抹晶莹,直接封了羽凝的口,“就在此说,她如此聒噪,就不必张嘴了。”

羽凝不甘的瞥了风砚之一眼,便别过了头去。

风砚之眸光一转,话音柔和的引导,“凝儿可还记得清风殿的羽漓?洛亭于你有恩,可羽漓不如你幸运,她仙根受损,只有玄元之力能救。你不忍我抛下你,将心比心,可愿见洛亭和羽漓分隔两地?”

果不出人所料,羽凝复又转回了视线,不解的望着风砚之。风砚之继续道:

“玄元之力可助其恢复仙根,但那也得等你飞升,有足够的仙力之后。而且你的资质难得,飞升可以帮助很多很多人。凝儿,就当是为了洛亭,你也不该任性的轻言舍弃飞升的机会。”

羽凝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只得捂住耳朵表达自己的抗拒。说来说去的,根本就是在逃避她二人被强行拆散的事实。她涔着怒气,气风砚之竟真的依从这二人的安排,甘愿将她舍弃。

而后,风砚之再说什么,羽凝都不肯听。说不得话,便只能抱着脑袋死命的摇头,眼角刷刷刷的泪落如雨,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眼见此景,风砚之心疼不已,俯下身子强行拉开了她的手,笃定道:“别哭了,我为你忤逆一次。你我二人并非不能在一起,另有一凶险的法子,你若愿意,我陪着你。”

***

小剧场~~

新婚燕尔,风砚之却被妖庭一众糟老头子痴缠。

百无聊赖的羽凝满皇庭里搜罗带毛的小妖兽,寝殿热闹的如同动物世界一般。

素有洁癖的风砚之一回来,便听得鸟语犬吠,格外热闹。而那个罪魁祸首,则蹲在地上一通忙碌,学做一名合格的铲屎官。

同为妖兽的奶宝亦然忍无可忍,翘着毛茸茸的长尾巴,将自己悬在了房梁上,不与这些灵智未开的小兽为伍。

历经一番艰jiao苦jin卓nao绝zhi的斗hong争pian,羽凝终于答应了风砚之的提议,将小兽请了出去,唯独留下不声不响,尚算干净的几只小白兔,养在了殿内供她取乐。

约莫过了三个月,是日傍晚,风砚之意气风发的归来,便见羽凝愁眉不展的对着兔子窝,一动不动的叹气。

“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君后了?”风砚之不解,近前将人揽过,“是兔子不乖?我拔了它们的毛如何?”

羽凝顺势倒在她的怀里,嘟囔道:“呜呜,它们化形失败了,我喂了那么多灵丹妙药,还是失败了。”

本就是资质普通到近乎平凡的妖兽,能化形成人才是新鲜事。瞧着羽凝伤怀,风砚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凝儿这是一片苦心如东流水,伤透心了。既废了一番功夫和灵药,总不好就这么丢了。”

羽凝眼眸一亮,俏皮道:“坏狐狸,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说着,她将一堆死兔子丢进风砚之的怀里,“快施法吧。”

风砚之极力掩盖着自己对一窝没了气儿的死兔子的嫌弃,复又给人丢回了兔子窝里,“起死回生怕是得被阎王骂惨了,我的意思是,不好浪费了你的丹药,这些好歹是颇为滋补的妖兽,不若将它们投喂了你。”

羽凝将五官尽数扭曲在一起,愤恨地盯着风砚之一言不发。

“哦哦,不气不气,若是不喜欢,命人孝敬土地公就是。”风砚之见人翻脸迅速,转手就要拎了兔子丢出去。

羽凝眸光一转,赶忙将人拉住。

风砚之敛眸轻笑,就知道这丫头数月不进荤腥,定是想念的紧,“那我让人给你煮了。”

“兔兔那么可爱,”羽凝戳着手指,令风砚之不免狐疑的转眸望着她。她忽闪着眼睛道:“怎么可以水煮呢?兔腿要红烧,兔排要椒盐火烤,兔头要麻辣,兔肉要爆炒和冷吃,这样才对得起认真活了一遭的小兔子。”

风砚之不由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对得起你的胃。”

不多时,一桌全兔宴开席,风砚之目不转睛地看着羽凝斯哈斯哈地啃着兔头,弄得满爪子都是红油,满足道:

“皇庭的兔子都搬来我寝宫吧,日后我养着它们,省得君上雇人换新的草皮了。”

风砚之顿时垂头长叹,“我还是换草皮吧,不然阖宫上下,你就是最肥的兔子,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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