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明年纪比辛炘还要小半岁，今年要过了七月才大学毕业，他又从小被放在陆家老爷子身边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娇惯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此刻听到小少爷毫无顾忌的提问，在场几个并不意外，至多只是尴尬。

陆昭啧了声，掐住陆宵明后脖颈，警告他：“陆宵明，别胡闹。”

岑钊目光落在陆宵明身上，看他年岁也就二十出头，和他们科室里的实习生差不多，有着年轻人的共同点，莽撞、直率、无畏无虑。况且陆宵明的语气并不是咄咄逼人也并不恶劣，顶多只能算执着，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于是岑钊给了他这个答案，不是糊弄小孩的模棱两可，而是认真地回答：“还没有谈，我在追他。”

话音一落，陈渡几个都想怪叫，但当着陆宵明的面显然不合适，忍得十分辛苦地给陆昭使眼色，那意思，快带我们失恋明明走吧。

陆昭拍了拍陆宵明的肩膀，心情一时间十分复杂，一方面是欣慰于朋友两情相悦的恋情，一方面是愁苦于弟弟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年头，哥哥难做啊。

沈流池抱着花站在最后面忍笑，看岑钊眼神望过来，笑容便露的更大了些，偷偷冲人勾勾手指。

“怎么了？”

岑钊挨到他身边，听沈流池小声说抱歉。

“为什么道歉？”岑钊有些不解。

沈流池想了想：“我没想到他会跟着过来，也没想到他会问你这种事。”

岑钊却摇头：“是我没提前告诉你就擅自过来了，打扰了你们朋友聚会。”

沈流池闻言好笑：“用得上打扰两个字吗，你是不是太见外了。”

岑钊就很理直气壮了：“沈老板不还是在莫名其妙道歉，这样就不见外？”

沈流池顿了顿，他观察着岑钊的表情，发觉对方是真的不在意陆宵明带来的小插曲，心下也松了口气，给岑钊解释：“陆宵明比我小不少，他们家以前也住环海路那边，和我们家算是邻居。那会他父母和陆昭都在国外工作上学，他们家就一个老爷子，我就当带孩子似的照顾过他一阵。”

所以沈流池一直觉得陆宵明对他不过是孺慕之情，最多最多就是亲情爱情稍有混淆，真爱二字那是万万谈不上的。

不过小孩嘛，总是执拗，又有自尊心，第一次表达喜欢就被人不软不硬地拒绝，多多少少无法释怀，于是铆足了劲一连几年在沈流池面前晃悠，那斗志昂扬的劲头真不知道是把沈流池当心上人还是当眼中钉。

岑钊闻言点点头，看沈流池还在瞧他，不由笑了：“沈老板很优秀，我有竞争对手很正常。”

再说双方都在同一起跑线上才叫竞争，岑钊有信心自己是受偏袒的那一个。

沈流池抱着花晃了晃：“哪来的竞争对手，我可只接了你一个人的花。”

猜测得到证实，岑钊心下更是熨帖，轻轻嗯了声，伸手拂开蹭到沈流池下颌的花瓣：“怕你不喜欢香气太浓的，就只挑了几支郁金香。”

沈流池没动，任由那阵风从下颌轻轻扫过，有些痒，不知道是花枝还是岑钊的指腹。

夜色很深，远处海灯悬浮在翻涌的潮水上，空气中隐晦着寂静和温柔。

沈流池瞧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不知道岑钊明天还需不需要前往市局完成工作，但不论需要与否，他都不想和一帮电灯泡一齐消磨时间。

“怎么了？”

岑钊看到回头四处扫视，以为是在找东西：“要什么？”

沈流池故作神秘，特意凑到他耳边，压低声：“要和你单独待一会。”

岑钊一下笑了，去抓沈流池的手腕：“那就走，我有开车来。”

沈流池示意了一下远处海岸：“那边的事情不要紧？我刚听到陆宵明说什么死人了。”

岑钊摇摇头：“溺水，人捞上来就不行了，警察已经通知了家属。”

沈流池闻言愣了下，指了指下面甲板：“所以和我们这的尸体无关？”和着他们这又是悬案一桩。

看岑钊点头，沈流池不自觉啧了声，感觉他们几个当中必然有一个身上带点说法，不然怎么走哪哪碎尸，什么意思，现世柯南？

“问话结束了。”

岑钊目光落到下层甲板，与相熟的警员点头示意一下，后者晃了一下手里的收敛袋，又做了个拜拜的动作，暗示意味很浓。

岑法医，我们需要你！

岑钊就当没看见，局里又不是没有值班人员，再者这都半夜十二点了，谁家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动作自然地收目光转过头看向沈流池，一对视，瞬间就从对方眼底瞧见了明晃晃的笑意与光亮。

沈流池嘴唇动了动，悄声做口型：走吗？

岑钊学他，偷偷地：走。

陈渡几人都在船头安慰失恋闷嚎的陆宵明，这小孩哭起来简直惊天动地，陆昭一个人劝不住还头疼，只得拉着辛炘陈渡一起下水。

沈流池则拉着岑钊，两个人做贼似的借着烧烤架的遮挡，偷偷摸摸挪到舷梯口，踩着细碎的月光噔噔噔往下跑。声响很快吸引船头众人，瞬间激起群众不满：

“哎！沈流池你丫跑什么？！”

满天满地都是吸满了潮水的清凉，那些湿润的水汽将陈渡几人的叫喊裹挟住远远抛向海面。沈流池抓着岑钊的手，在潮湿的初夏夜里奔跑上岸，渐渐隐没进模糊的月光中。

“还要跑吗？”

眼见就要离开港口，他们的游艇已经变成墨色海面上最不起眼的一点。

沈流池抱着花回头，他的瞳光很亮，随着奔跑在黑暗中跳舞，好像某种具象化的心跳。

岑钊反手握紧他的手，感觉这一刻的月亮和金星一齐撞向了地球：“跑吧。”

天空的心在颤抖，我们不要停止在这一刻。

岑钊一句跑吧，沈流池就拉着人沿着海边栈道一直跑到尽头才算停。结果就是扶着栏杆喘了三分钟，他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心率151，这哪是心动，这简直就是心脏大地震。

岑钊平时有健身锻炼，状态比沈流池强不少，喘了一会便缓过劲来，看沈流池还在呼哧呼哧便伸手去抱他的花，没成想让人一下躲开。

“干什么？”沈流池把花往手臂下藏。

岑钊好笑：“不跟你抢，只是帮你拿会，喘这么厉害小心把花瓣吃进去。”

沈流池好歹也是身强体壮的健康男人，闻言立刻站直了身稳住呼吸：“哪里喘了？我就是最后一百米有点岔气。”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岑钊不和他争，只拍拍他的背：“知道了，所以你赶紧呼吸，这时候憋气对心肺功能不好。”

沈流池这会呼吸也稳不住了，顺着台阶就下，又喘了半分钟才舒服，单手一撑栏杆，重重吸了口海风：“爽！”

一嗓子喊出去他才后知后觉好像应该维护一下自己在岑钊面前的形象才是，谁家老板在约会的时候能安排对海大喊这种环节？

这么想着沈流池瞬间就有点后悔，悄悄回头瞧了眼岑钊，但没对上眼，就见岑钊也迈步站到他旁边，望着海面酝酿十秒钟：“大海！”

沈流池噗嗤就笑了，笑得比刚刚喘得还厉害，差点把花瓣吃进去，好半天才止住：“大海什么？”

岑钊想了想：“真美？我是理科生，语文不好。”

沈流池就道：“那不巧了，我也没什么文学浪漫细胞。”

岑钊却笑：“沈老板还不浪漫，我以为在海边奔跑已经是一种浪漫了。”

沈流池啧啧的：“岑法医对我滤镜很重啊，上一次海边有奔跑活动的还是栈桥马拉松，这浪漫吗？”

岑钊想说马拉松不浪漫啊，海边跑步也不浪漫，浪漫的是花，是人，是有一瞬间，沈流池望过来的眼睛和心跳。

但这话有点太孟浪了，岑钊现在说不出口。

沈流池似乎也没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两人维持着默契又平和的安静，看远处海潮一层层的涨上来。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不知过去多久，沈流池偏头问。

岑钊点了下头：“外勤回来可以晚到一小时。”

沈流池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四十七。岑钊没拿出手机，偷懒似的微微俯身靠近，就着这个姿势去看沈流池的手表：“确实不早了，明天早上的打卡估计要泡汤。”

“泡不了。”沈流池去拉岑钊的手腕，“我车就停在这附——”

话音微微一顿。

手下，岑钊的手腕一转，挣脱了沈流池的掌握，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长风吹来的海水夹杂着咸湿的气味，月色在黑暗中颤动闪烁，沈流池的指尖落在岑钊的掌心，安安稳稳。

“你的车在附近？”

岑钊接着他的话尾说下去：“那劳烦沈老板送我一程，我的车在码头另一头，走过去估计得半个多小时。”

沈流池嗯了声，一手抱着花一手牵着岑钊，把木质栈道踩着哒哒响。

他面上不惊不澜，脚步也走得不急不缓，只不过没两分钟就让岑钊捏了下掌心，后者忍着笑指了指一侧：“走过了沈老板，下去的楼梯在那边。”

沈流池哦了声，立即嘴上找补：“天太黑了，我有点近视，看不清。”

岑钊表示很理解，自然地走到沈流池身边，和他并肩：“那我带着沈老板走。”

沈老板闻言只能继续装近视装平静，被岑钊牵着，两人步伐大小一致、步速频率相同，数十米长的栈道楼梯，踩得安静又喧哗。

沈流池的车离这边确实不远，主要这边有像样的停车场，他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不想刚洗的车又淋上雨点。不过看眼下的天气，这雨一时半刻应该是落不下来，他算是多交了十二块一小时的停车费。

岑钊的住所沈流池已经门清，顺着海滨大道往老城区开，熟门熟路把人送到家门口。

看到熟悉的小区大门沈流池先顿了下，感觉速度还不到四十迈，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地方，还没有和岑钊好好说说话。

车子还是停在上次的位置，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岑钊说了句稍等，下车走向保安室，不多时就回来上车，报了楼号单元：“走吧，我让安保把你的车牌号录入了。”

沈流池明知故问：“岑法医就不怕我以后突然袭击打个措手不及？”

岑钊笑容坦然：“随时恭候。”

就这两句的功夫，车子已经到了楼下，沈流池停稳车，看时间，快要一点半了：“明天要是上班迟到，我自愿掏腰包给岑法医补全勤。”

闻言岑钊解安全带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他：“有沈老板这句话，我可就不急着上楼了。”

沈流池双手扶着方向盘瞧他，意有所指：“原来你很着急上楼啊。”

岑钊一顿，失笑：“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装模作样的神情没撑住，沈流池也跟着弯眼：“不闹你了，你赶紧上楼休息吧，再晚一会天都要——”

啪嗒。

很轻微的声响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还不等车内人反应，雨珠倏然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天空瞬间变得低沉，云层被压得很近，雨幕密集到一切忽而都看不见了。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地暴雨打了个措手不及，沈流池赶忙升起车窗，搭在窗沿的手臂被雨淋得湿乎乎的：“天气预报还是准的。”就是来的迟了些，让他多花十二块冤枉钱。

岑钊没接这话，只望着倾泄而下的雨水，哗哗的倒在屋顶车前，又急又凶猛，不知何时才会停。

“后座上有伞，你先拿着用。”沈流池说着就要往后去探。

“沈流池。”

岑钊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视线一转，落在沈流池脸上。他的语气温和，神态也自然，自然到让人几乎无法意识到他转换了称呼。岑钊就这样看过去，雨水模糊地映在眼底，浅色的眼睛像融化了的糖浆：

“雨太大了，你现在开车回去我不放心。”

“要不要，来我家凑活一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