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柴房安怀岫先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小心翼翼点了火折子,将门开了条缝。
男人脸色灰败,身上血迹斑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那样。
安怀岫颤着手摸他鼻息,气若游丝,但还活着,松了一口气,看他嘴唇干裂得不像话,赶紧先给他喂点水。
喂进去的水从嘴角流出,男人眼睫颤了颤,虚弱地睁开眼睛。
安怀岫喜道:“你醒了!”
男人说不出话,只是循着本能凑近水源。
安怀岫将葫芦抬高,看着他大口吞咽。
昏黄火光之下喉结上下滚动,安怀岫一时看久了些,等他张着唇在那粗喘,安怀岫才回过神来,惊觉一壶水被他喝光,忙打开食盒:“我给你炒了饭。”
男人手抖得厉害,饭没夹到,筷子先掉了一只。
安怀岫赶紧捡起筷子,在衣上擦了一遍,索性也不将筷子还他,直接夹了饭往他唇边送。
安怀岫低声道:“我先喂你吃完饭,一会就给你疗伤,你跟我走吧?”
那人没说话,只顾着吃饭。
喂了两口,男人终于回了点力气,夺过筷子,手依然抖,但终于能自己捧饭吃了。
好像十年没吃过饭一样,越吃越快,狼吞虎咽。
安怀岫忙说:“慢些吃,别着急,都是你的。”
男人扫他一眼,微锁的眉眼透出些戾气。
安怀岫支着腮冲他笑:“好吃吗?我很会做饭的,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人顿了顿,没有回答,但放慢了吃食速度,将食盒仅剩的最后一粒米送入口中之后,他又茫然了,显得很乖。
安怀岫心头一阵欢喜,为了表示不嫌弃他,抬手帮他将垂散的头发挂在耳边,尽量软着嗓子哄着他道:“你跟我回家吧,我天天给你做这么好吃的饭菜,以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绝对不会亏待你,好不好啊?”
男人微微凝眉,凝视着他。
眼前的小哥儿,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容颜俊美,脸颊上有一个痣,给清秀的脸庞添了几分妖艳,蹲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乖乖的,人畜无害。
男人垂下眼睫,片刻点了点头。
安怀岫震惊,没想到一顿饭就俘虏了男人的芳心,激动得说话都有点结巴:“那、那我们走吧!”
他赶紧起身扶着男人,男人使不上劲,大半的体重都压在他身上,死沉死沉的。
他吃力搀扶着男人,同时给男人画大饼:“你跟我肯定比跟我爹强,他们想喂你吃药,还要饿着你,跟我就不同了,我有什么都给你吃,你若是喜欢,我的床也给你睡!”
出了柴房,时不时能听到那些家丁大声喝酒说话的声音,一言不合还把酒坛给砸了。
安怀岫脖子一缩,再也顾不上画饼,赶紧把人扶回去。
然而越走越慢,压在肩头上的男人越发沉重。
男人状态不容乐观,脚步虚浮呼吸沉散,好似随时要断气。
但安怀岫知道他在尽力配合自己了,看他这么虚弱,心里焦急,平时回自己的小舍不过几步路,此刻感觉隔了十万八千里。
终于将人搬回房子,男人直接昏迷过去,安怀岫跟着他一块瘫倒在地。
歇息了好一阵才恢复了些力气,伸手过来摸男人额头,几乎没有温度。
刚入秋也不是很冷,可能是身体太虚弱,加上穿得少,冻着了。
安怀岫赶紧将斗篷脱下给他裹上,又盖了床旧被,再生了火炉。
想给他伤口包扎一下,但他实在很脏,直接包扎岂不是将脏东西一块包进伤口里。
安怀岫先去打水给他擦洗。
病人不宜洗冷水,他便烧了热水。
先擦脸,这张脸真的美,也真的脏,一桶水擦个脸全黑了。
照这样下去,不知道得给他换多少桶水才能把身子洗干净,安怀岫一咬牙,索性全擦完再换水。
他扒男人的衣服,男人也不吭一声的,像个死人一样任他扒,衣服破破烂烂,有一些混着血肉嵌进肉里。
安怀岫慢慢把衣服扯下来,男人的眉头微微拧着。
安怀岫越发放轻手脚,那道道伤痕触目惊心,看着都觉得肉疼。
伤得这么严重,浑身脏兮兮的,要是伤口感染,那不得死翘翘。
扒到裤子时安怀岫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腰带都扯了,最后还是怂:“算了,这里先不洗。”
男人的头发脏成辫子,安怀岫一咬牙拿脏水顺便给他洗头。
洗完了,雪白的肌肤上淌着黑水。
安怀岫莫名心虚,赶紧把头发擦干,拿干布垫着头发,不要渗到伤口去。
脏水倒掉之后,下面淀了一层黑泥,桶反复洗了三遍,水才变干净。
重新舀了热水回来看到男人时,安怀岫有些吃惊,刚才没注意,现在看着真是绝美,头发乌黑潮湿,皮肤白皙,额头破了一角,唇无血色,美好破碎。
不过凑近了还是有点臭的。
不知道擦洗了多少遍,乌发上滑下来的水珠终于没了颜色,人不香,但也不至于臭了。
拿纱布给他缠过脑门,其余大的伤口也一一裹了,安怀岫已经哈欠不断。
那该死的头发还在滴水,安怀岫一边打瞌睡一边给他擦头,实在扛不住,偶尔枕在男人肩膀睡着了。
头发终于干了,整个人看着就像一块璞玉,虽然有裂缝,但已经被安怀岫用纱布缠起来了,怪好看的。
但下半身还裹着那破破烂烂的裤子。
安怀岫拧着眉,终究没忍住扒了他的裤子,一坨东西入目,眼睛被烫着。
安怀岫将脸偏向一侧,闭着眼睛帮他擦了。
整个过程男人都是昏睡着,眉头紧锁,眼皮直颤,但是没有睁开眼睛,好像恶业缠身。
忙完一切安怀岫困得不行,解了外衣,稍微擦洗一下,倒头就睡。
男人这个状态至少得养个两三天吧。
希望明天不要被发现不见了才好。
早晨安怀岫是被外面吵杂的声音闹醒的。
一个少女的声音喊道:“你不能进来,少爷还没睡醒!黑黑,拦住他!”
有个哥儿的声音凶巴巴道:“死丫头你敢拦我,我可是老爷派来照顾少爷的,癫狗干什么?别碰我,扯坏我的袍子你赔得起吗?我打死你!”
安怀岫懒懒地翻个身,不想理,睡到一半,猛地惊醒。
他屋里还躺了见不得光大男人,怎么能让人闯进来?
男人裹着被子缩在小小榻上,只露出个脑袋,墨发乌黑,脸蛋白皙,看着不像乞丐,倒像个落魄贵公子,睡得不太舒坦,还凝着眉。
安怀岫心虚道:“你身子还没擦干净,等今晚再洗一次我就给你上床睡。”
说着帮他掖了掖被角,不小心触到男人额角,忽觉不对,一摸,男人额头烫得要命,呼出来的气息也灼人。
这天气说冷又不是很冷,他也有好好照顾他了,为何他窝在那破柴房没生病,到了自己手里就病这么重了!
安怀岫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赶紧把自己的棉被都搬过来给他盖上去。
外面的人吵闹声渐行渐近,小姑娘喊:“少爷还没起床,你不能进去打扰他,黑黑咬他……少爷少爷他闯进去了!”
小哥儿一边骂一边喊:“死狗,少爷少爷救命啊,你的狗咬人啦!”
安怀岫顾不上给男人降温,赶紧出去把人挡住。
一打开门就看到小冬拿着棒打他的狗,后者咬着小冬的衣摆死死不放。
安怀岫怒了,大声喝道:“做什么!”
冲过去就抢了小冬的棍。
小冬告状道:“少爷你终于出来了,你这条疯狗想咬死我!”
安怀岫扬起手一巴掌扇过去:“叫谁疯狗呢,滚!”
以前他还不至于如此凶残,但现在他真是着急了,何况这小小一个家奴已经要骑到自己身上来了,还能再忍让他!
小冬捂着脸蛋,眼睛一下淌下泪来,凄凄惨惨道:“少爷你干嘛打我?我可是老爷派过来伺候你的!”
安怀岫也不说话,过去拿起沤肥的桶,舀了一瓢,猛地泼到他身上。
这不是农家肥,是用坏了的瓜果蔬菜堆出来的肥,给他的菜园子淋菜用的。
小冬叫囔着:“啊,好臭好臭,脏死了,我不干净了!”
安怀岫冷眼看着他尖叫着跑出去。
“少爷。”小菊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安怀岫将瓢放回桶里:“没事吧?”
小菊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没事,就是被他推了一把。”
安怀岫叹息一声,沉默地摸着黑黑脑袋。
心里烦死了,有黑黑护着院,小冬还敢闯进来,之前都没有这么勇的,今天怎么回事?
小菊道:“他说老爷怕你要逃跑,所以叫他好好看着你。”
安怀岫嘴一撇。
他的好父亲,会把他好好安置在后院,让他衣食无忧,不让那些臭男人靠近,不过是把他当做金丝雀而已,得到合适的价钱,就会把他卖了。
小菊看道安怀岫脸蛋,惊呼一眼:“少爷你眼睛怎么这么肿,生病了吗?”
昨晚忙了一夜,才睡一两个时辰,自然肿了眼睛,想到房里的男人,安怀岫支着脑袋装作头晕:“对,我身体不舒服,有些发热,帮我找大夫开副药,再买两匹麻布,我给黑黑做身衣裳。”
不是他不信小菊,这个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他也不想牵连她。
就这么他还担心会不会有人起疑。
小菊走后,安怀岫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摸摸狗子脑袋:“黑□□我看门,一会给你做好吃的。”
也不知今日小菊有没有给他备了菜,进了灶房,安怀岫脸上不禁露出喜色。
果然有一篮子新鲜的菜,有猪肝牛肉还有蔬果,更有一盘已经发好的老面。
正好他可以搓个饼吃。
可惜那个男人重病在身,享不了这个福喽。
猪肝跟辣椒姜蒜炒,特别好吃,他现在仿佛就闻到了那个香味。
刚才匆匆出门也没看那个男人具体如何了,粥下锅之后,他赶紧进去看看。
男人竟然醒了,还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屋子。
安怀岫喜道:“你醒了?”
男人低声喃喃:“我想……”
安怀岫眨眨眼睛:“嗯?”
男人慢吞吞道:“撒泡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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