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她的身影就经常在陈平的脑海里出现。
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应酬听别人讲话的时候、晚上回家开灯倒水的间隙,陈平也总会想起那天她步履轻盈而又平稳的从自己身旁经过。
他可以找到她,知道她的姓名、年龄、在那里读书或者工作。只是这些在陈平看来都只是修饰一个人的边角料,只有在目标主体成型之后才会一点儿被了解的价值。
记忆中活生生的她就在哪里,几分钟的交集、三两句的对话任由他拉长、放大。在了解她之前,陈平并不急于再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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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等陈平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认识她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重新忙碌了起来,而等他再遇见她,时间又晃晃悠悠的走过了一个多月。
这天陈平和几个朋友在茶馆喝茶,事情聊完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对面咖啡店。几乎是立刻,陈平就认出了她,虽然那只是一个背影还离得很远。
同行的几人收拾妥当正站在门口商量着下一场的活动,有人提议说去西山那边打球。陈平拒绝了,没说理由。
等人都离开后,他又独自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让师傅换了壶新茶。
泡茶的师傅姓庄,是这里最难约的茶艺师。
听说自小就痴迷茶道,到了现在年过六十也不愿意在家赋闲养老。这家店的老板请他完全是因着人情,可没有想到老爷子手艺卓绝、风格独特,很受陈平他们这些经常来这里谈事儿的人的喜欢,时间久了,竟然成了这家店的招牌,等闲来的新客根本排不上他的时间。
陈平看着他姿态随意的温杯、取茶,摇香、冲泡,一整套动作下来自然流畅让人观之也觉得神怡心旷。
“请。”庄师傅将分好的茶汤双手端放在陈平面前。
陈平微颔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这是馆里来的新茶,喝的人少,也没什么名气,但我尝着味道还不错。”庄师傅像是在给朋友分享自己发现的好东西,神态愉悦期待。
陈平看着杯底残留的茶汤碧绿透亮,舌尖还有未完全消散的回甘。“确实不错,下次我们过来就喝这个。”
“成。”庄师傅疏朗应下。
一壶茶喝到第三泡,陈平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从茶馆告辞往咖啡店走去。
他站在店门外观察了一下里面的布局,然后从侧门进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好在言谨的侧后方。
他看见她对面坐了一个男生,年纪要比她大一点,穿着附近大学的文化衫。两个人对着一台电脑,头靠的有些近。
“是她男朋友吗?”陈平在心里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记忆里观察她那么久,却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她再一次真实的出现在眼前,陈平才意识到在界限分明的轮廓之内,她的美丽显而易见。
“您好,要喝点什么?”服务员走过来挡住了陈平的视线。
“这是菜单,您…”
“一杯蓝山,谢谢。”陈平打断了对方,他怕一错眼,她就又发生了改变。
“好的。”服务员离开。陈平看见两个人还是之前的样子,还是靠的很近。
在他们距离的中间,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吵吵闹闹的说着一些陈平听不懂的词语和名字。
陈平看见她张口在说话,可是周围太吵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直到端上来的咖啡放凉,热闹的女孩子们才离开,陈平也终于听见了声音。
说话的却不是她了。
“你要关注它的核心结构,懂吧。”
“重要的是材料,明白吧。”
“呀,这个这个不用记,很简单的。”
短短几句话,陈平确认,他们没有关系。
喝了口冷掉的咖啡,陈平看着那个男生接了个电话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然后她也开始收拾东西。
陈平一急,放下手里的杯子就要离开座椅,却见她只是抱着东西换了个靠窗的位子。
坐落间,看见了陈平。
陈平用纸巾擦掉刚刚溅在手上的咖啡液,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像是认识很久并且十分熟稔的朋友。 “刚才听到你们聊天,机械方面我正好也懂一点,要不要帮忙?”陈平。
言谨记得他,在那天之后的好几个夜晚,她辗转反侧的在脑子里回放关于他的画面。挺括的背影、平和的面容和低缓的声音。
她反复咀嚼两人之间那几句简短的对话,设想如果调整一下其中的内容和顺序,他们之间会不会长出一条全新的路呢?然后在对数不清的排列组合的列举中疲惫入睡。
而此刻,他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言谨似乎有了机会去验证千万种可能的其中之一。
“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人请教呢。”言谨微笑,像是对熟识的朋友那样。
看他们的样子,旁人谁也不会想到眼前的两人连彼此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简单几句他们交换了各自的基本信息:言谨,一个入行不久的实习律师。陈平,一个辞职的工程师。
言谨律所的老师王乘风,外号王猴,最近接了一个专利侵权的案子,是数控机床方面的。由于言谨的理工科背景,王猴接到这类的案子一般都会让她参与。
可虽然言谨本科阶段学的就是机械自动化,但是说实话在这方面她既没有天赋,也没有热情。大学所有专业课基本都是低空飞过,四年下来除了一些基本的理论知识外脑子里就剩下了怎么用Slidworks建模了,这还是因为那时候为了赚外快做了大量基础零件模型形成的肌肉记忆。
而作为实习律师,只要是带教老师接的案子,所有前期的资料整理、文件准备就都是他们的工作,简单说就是所有的苦活累活都归他们,而且不但要抢着干,还要干的好。这样才有机会跟完整个案子,然后转正、拿执业、自己接案子。
在言谨暗叹实习律师简直没有一点人权的时候,陈平已经快速的浏览完了两份专利申请材料。
“你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他转过头问言谨。在刚刚落座的时候,因为对面的椅子和旁边的桌子挨得太近,陈平便绕过去,坐在了言谨的旁边。
听到他的声音,言谨连忙收回思绪,拿出了提前列好的问题清单,其中有几个已经做了些记录。
陈平接过去看上面的具体内容,言谨忽然意识到:“陈平不是刚进来的,对,他说了,他听到了他们的聊天。”
“怎么样,有不对嘛?朋友比较忙我没好意思问的太细。”言谨
“嗯,都是正确的理论内容,只是看着不太能很好的解答你的问题。”陈平
言谨看着陈平,用眼睛回答“是的”。
“从你列的问题来看,你主要是需要了解两份专利文件里说描述的核心部件采用的是不是同一种构造原理,他们所用的材料有没有区别以及两个专利有多大程度的重合。”陈平语气沉稳而平缓。
“嗯嗯嗯,是的。”这次言谨说了出来,对方的精确总结让言谨意识他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这两份专利看下来都是针对数控铣床的实用性改进,一般数控铣床都会因为高转速导致热变形,从而降低加工精度,制造厂商会采取不同的办法来抑制这种热变形,有的是改变机械结构、控制发热部位,有的是对被切削的部件实施强冷。
其中这一份时间较早的专利,是用的第二种办法,改进对铣床主轴箱的控温模式。后面的这份专利呢,虽然也提到了铣床结构布局的变化,但其中对提高精度起主要作用的同样是对主轴箱控温的改进。
虽然它描述的液冷介质比上一份专利多几种元素,但都是可有可无的,就像,嗯…”
一大段话说到这里,陈平停下来思考要怎么形容。
转头看向言谨,见她盯着自己,定定的。陈平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你觉得像什么?”
“啊”言谨从失神中醒来,连忙调动早先放在正事上的思绪,“像,像中药里加的甘草,放不放的差别不大。”
“嗯。”陈平满意点头,“两份专利的液冷介质理论上可以说是同一种。”陈平说完把手里的文件还给言谨。
“如果本质是一种东西为什么后面的那份专利还能申请下来?”之前言谨心里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当着委托人的面问过。
“这个怎么说呢,可能算是行业特色。”陈平斟酌着说。
“在机床制造领域我们掌握的核心技术的其实不多,大家虽然也都一直在搞创新,但是普遍都是一些类似的优化性调整,所以对于这类的专利申请常见的情况就是要么都批或者就都不批。”陈平虽然很多年都不怎么参与一线制造了,但他知道这些门道还是和前几年一样。
言谨正在消化的陈平提供信息,脑子里又有其他问题冒了出来。“委托人不会不清楚这些情况,他比谁都了解自家的东西到底有几斤几两,那他执意主张对方的侵权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呢?”
言谨转过身抬头正要继续请教陈平,见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
“你是有事吗?”言谨问到。
“嗯,以前的一个同事到这边出差,约了六点一起吃饭。”陈平并不打算在和言谨正式认识的第一天就聊太多,待到现在时间刚刚好。
“不好意思啊,耽误你这么久,本来想着如果方便一会儿请你吃饭呢,看来是没机会了。”言谨看着陈平,陈述的话语带着疑问的语调。
“我们留个联系方式,约下次。”陈平看出了言谨的意犹未尽,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恋恋不舍,按时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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