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由废弃军工厂改良后的工作间。
中间的巨大空间被盘绕着的滑轨占据,有个光头女人在地下调试轨道。在她身后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坐在潦草搭建的工作台上透过放大镜在焊接什么东西。四周的人零零散散地,时不时有人放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抬头看他们一眼,最后事不关己地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现在只能当玩具,就看汉娜进展如何了。对了,我叫修罗,虽然大家喜欢跟风叫我‘老大’,但我喜欢修罗这个名字。江鲆给我起的,她说这个名字比较酷。”
修罗露齿笑起来,他连牙齿都比一般人大一号。
莉汶紧紧攥住艾拉零的袖子,紧紧盯着脚下,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些小孩子们的把戏,令她提不起半点兴趣。
斜前方有些响动,她不自觉地抬头,看清是什么以后倒抽一口冷气,颤抖地扯了扯艾拉零的袖子。
“江鲆出任务去了,也快回来了,你们好久不见,可以去聊聊天。”修罗朝顾筵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嘴,又转头看向艾拉零,“她就喜欢这样甩手掌柜,说出任务轻松多了,这里就归我守着。”
艾拉零的目光也从那台已经像了七八成的大卫型身上收回来,轻声开口,声音差点湮没在这些器械装置发出的声音中,却掷地有声。
“所以你们的人已经渗透到研究中心了。”
顾筵对其中的意有所指眉头也不动一下,倒是修罗爽朗地笑起来:“别误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学者一直是顾筵这小子从小到大的梦想。”
“原来是这样,我们的谈话还没有深入到这种程度。”
“这样吗?我看这小子很了解你,毕竟和你的——”他两手胡乱飞舞了几下,终于找出了一个合适一点不那么冒犯的词,“——次生体们相处了那么久。”
“她们都不是我,何来了解一说。”
修罗似乎很意外听到这个回答,但那种情绪转变成了惊喜:“的确,的确如此,他还得努力啊,哈哈哈哈哈……”
“老大。”一个瘦高的女人在楼底下等候他们,目光落在艾拉零身上停留了几秒,才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修罗。
修罗挠挠头:“这我也看不懂,等江鲆回来吧。”
女人冷漠着脸:“鲆姐交待过她回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要你做决策的。”
“这样啊。”
修罗慢吞吞地接过来,也不看一眼,又要招呼几人再往里面参观。
女人停在原地不动,看艾拉零的眼神像缚住猎物的毒蛇。
“我听说顾筵一直没有拿到的完整数据,就是关于她的?”她轻蔑地掠过艾拉零的周身,“好像和其他同时期的型号比也没什么区别?”
“你想要什么样的区别?”
莉汶努力压低嗓音抑制住自己的惊呼,刚刚还在分散着专注自己手上作业的人已经团团围过来。
“大卫型身体机能数一数二,号称能凭一人击垮我们自然人反抗军的一支十人精锐小队。你呢?你能打几个?”
艾拉零还静静地站在台阶上,仿佛在分析这句话的深意。
许久才看向修罗:“这就是你们邀请我来的目的吗?”
“沙农,别这样。”修罗笨拙地将两只手举在胸前,“我的确是诚心邀请你们的。啊……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领路在前围过来的人默默让出一条路,眼睛仍焊在艾拉零身上不动。
艾拉零轻轻拍了一下莉汶的后背示意她跟上,自己则缓步走下台阶,渐渐放慢了脚步。
经过沙农时她停了下来。
“想知道我的数据到什么程度吗?”沙农发誓她看到艾拉零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在沙农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附在她耳边,“可惜,如果我无法判断出自己在这里能全身而退,我是不会踏进你们的地盘一步的。真好奇的话,欢迎来试试。”
正在给盗版大卫安装零部件的刺猬头被身边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他摘下耳机看向有些疯魔的沙农。
“搞什么啊?”
“资料呢?顾筵传回来的资料呢?”
刺猬头哆嗦着伸手去够一边的抽屉,被她一手挥开,自顾自地翻了起来。
“为什么顾筵传回来的资料里说艾拉型是联邦王室投入资金最多的秘密军事研究,一切为了实战服务,是不具备面部仿真表情用的柔性电子的。那她刚才那个算什么?”
“什么什么?”刺猬头听了一愣一愣的,干巴巴地问道。
“表情!她能做表情!难道只有我发现了这一点吗?”
刺猬头明显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耸耸肩,两手一摊:“升级了呗。”
修罗继续带着人往里走,中途停了下来,侧着耳听了听。
艾拉零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花板的位置。
“听力不错!”修罗大笑着对几人道,指了指艾拉零,“你看毕隆复刻的大卫灵敏度就没这么高。”
自从进来以后存在感就降到最低的扬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老大,你说什么呢?”
“抱歉抱歉,职业病,我以前专门给劳拉型检修的。”
修罗放缓了脚步。
“那你和江鲆很早就认识了。”
“为什么这么说?”
艾拉零连脚步都轻了许多:“你刚刚说你的名字是她取的。当然,我这么说有些武断了,也许你从前做检测师的时候不叫修罗。那个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修罗一阵沉默,呼吸声都不明显。
“看来我们的关系也没到这个程度。”艾拉零不再问了。
扬光嗤了一声,落在最后跟顾筵说:“你这把刀是懂怎么气人的。”
“这些稍后再谈,我们的战争之神回来了,她很想见见你。”
“可以。但再过三小时我必须动身去薄雾哨所,你们跟不跟对我没什么影响。”
修罗挑起他那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当然——我还没感谢你提供这样重要的线索,要知道我们一直无法突破中心塔,现在不一样了,你就是我们的希望——”
似乎为了防止修罗继续失言,顾筵开始轻声同艾拉零指路。
修罗撇了撇嘴:“年轻人还是和年轻人交流起来有趣,仿生人也一样。我有些想念劳拉了。”
他们似乎毫无保留地向艾拉零展示了全部的反抗军地下基地,甚至没有提及任何有关保密的话题。
军工厂的尽头看上去像是修罗的起居室,连通着一间有着巨大圆桌的房间。充其量算是会议室吧。
圆桌尽头不是一般会议室常有的巨型幕布或是全息投影仪,而是巨大的星空画布。左侧还有些橘粉色,向右渐渐晕染至暗淡无光,繁星便点缀了剩下的空间。
一个穿着坦克背心的女人正抬头看着这幅巨大的画布。
她小麦色的皮肤和手臂的线条看上去健硕有力,紧抿的嘴角和高高的颧骨显示着主人的一丝不苟,只有眼角的皱纹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修罗见到她很高兴。
“江鲆!你都出去三个月了,还以为你把回来的路给忘了。”
“可能吗?我每天都有发消息回来不是吗?”
修罗双手抱成拳,大拇指在忙忙碌碌地乱动:“毕竟有些事情我一个人决定不了,比如说……”
“比如说这个薄雾哨所?”江鲆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艾拉零,“我想知道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艾拉零无视了言语间的火药味,有问必答:“自然是从中心塔的构造图上知道的,你们没有这种构造图,自然不相信事情能如此简单。”
“与此无关。”江鲆抬起下巴,“我驻守过薄雾哨所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能连通到任何一处的地下通道。”
扬光迟迟地啊了一声,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失去了色彩。
“意思就是你们不相信这个信息,那好,莉汶,我们走。”
莉汶左右张望了一下,茫然无措不知为何会谈成这样。
“她得留下。”
“什么?”
江鲆双手抱胸,灰白的眼睫洒下一片阴影:“抱歉了女孩,我们也想去中心塔,你把入口打开,我们进去,她就可以离开。”
修罗走向江鲆,两人并肩看向艾拉零。像是艾拉零面前拱起了两座山。
扬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
“这样不妥,女士。”艾拉零直视江鲆那威严的目光,“你们在我们计划潜入中心塔时擅自改变了计划,利用克里斯塔攻击贵族,导致我不得不将这条线路透露给你们。就算你们向我毫无保留地展示了你们的基地,那这件事应该是一比一平。没有道理我还要为你们服务一次。”
意思很明显了,让她一个人犯险,可以。筹码得给足。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洛瑞博士那么看重你了,我们迫不及待了解你更多……”修罗又像搞不清楚状况一样兴奋地摩挲着手掌。
“我跟她一起去。”顾筵出声。
“我也一起去。”扬光撇撇嘴。
“扬光?”
扬光窝了一肚子火:“你们每次都半路变卦,再有下次我这辈子是不会回来了。”
江鲆试图阻止他:“你刚刚没有听到吗?那个哨所——”
“那又怎么样?我宁愿去我父母死掉的地方也不想待在这儿!”
放肆地吼完,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了。
“我知道了。”江鲆点点头,“一路上交给顾筵做主吧,他应变能力已经在我之上了。”
“都可以,我不在乎。”这群人好像已经把整个任务规划完了,没有问过发起人的意见。
发起人艾拉零语气似乎更寡淡了些:“至于这个女孩儿,说实话,你们爱怎么处置都可以。人类总是这么有趣,以为自己拿了足够的筹码开局。”
三人相继离开,莉汶当真就是乖乖留在了原地,纯良无害地看向江鲆。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显然已经确定了这个地方谁才是真正的意见领袖。
“我可以喝水吗?肚子也饿了。”
沙农过来不情不愿地带走了莉汶,两人终于可以私下谈会儿话了。
“沙农说你又把所有决策拖到我回来处理。”
“我不擅长这个,你早就知道。”
“我持反对意见。”
修罗无所谓地笑笑,想起了什么:“扬光那小子总是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他很感激我们救了他的,他不说我也知道。”
“无所谓,我们办事本来也不算太见得光。”
“好了,你回来的第一天,别聊些这种扫兴的东西,看看天空吧。”
修罗庞大的身躯挤在一张对于他而言有些局促的躺椅上,木制构造被压得苟延残喘,旁边还贴心地给江鲆准备了另一张。
“你换了一幅星空图?”
“特地为了迎接你凯旋。”修罗笑眯眯地将两只高脚杯满上,“来,听说你们的先祖在旧文明中总会这样……呃……呃……”
“祝酒,说得好像你们那边不会一样。”
江鲆举起酒杯。
“敬——这破破烂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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