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又多休养了几日,期间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肖芸没再出现,聂雨接过她的工作,每天都会抽空去帮我照顾李慧民。
我深知李慧民如果继续跟着我,只要李胜还在,只要这些事没有彻底解决的一天,他都可能会陷入动荡的生活中。我主动选择并接受这样的日子,但李慧民是无辜的。
我决定为他寻找一个真正可靠的家庭。
为李慧民联系新的收养家庭并不容易,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有自闭症,痛快答应的家庭又感觉有猫腻,不敢轻易托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有个认识熟悉又信任的人能接收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天晚上我突然久违地梦到了李慧倩和林思谐,还有我们那段稀少但珍贵的三人时光。
梦里我们抛去各自的阴影和过去,成为三个全新的人,充满希望和欢乐,我们一起出去玩一起享受普通大学生所享受的那些生活,吃喝玩乐,痛快肆意。
我的眼眶湿润,从梦中醒来后,怅然若失,泪如雨下。
林思谐的名字,久违地回到我的脑海中。
曾经的我,也许会认为林思谐是最不可能收养李慧民,甚至不会是一个能好好生活的人。
可是,万一呢?
我了解她的底色,她不是坏人,是善良的人,她只是比我跟李慧倩都更加孤独。
如果她有了牵绊,是不是能更好地生活下去?她会善待李慧民的吧?
我拿不准,于是我再次托人打听林思谐的下落。
聂雨有天来医院探望我,告诉我最近总有人在我家附近徘徊,看上去像是李胜手下的人。他是知道我在医院的,那他在楼下徘徊是为了什么?
不祥的预感浮上我的心头,李胜无恶不作,他可能又盯上了李慧民,一个健康年轻的男孩子,还有很多可以用来赚钱的门路。
为了李慧民的安全,我必须加快速度。
好在我不仅打听到了林思谐的下落,而且还调查到她正在约会的情人背景。
这些,都是偷用父亲的人脉,他们是我的叔叔哥哥们,需要的时候说一声的事不算难。
就在一个无人的暴雨夜,我将李慧民托付给了林思谐。
在我之前告诉他之后的安排时,我以为他会脆弱会紧张会难过,但没想到他却十分理解地答应了我。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俨然,懂得很多。
“姐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已经长大了,自己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安抚地摸摸这个已然长大的孩子的头,微微一笑。
他是我这么多年赖以生存的光。
我想,于他来说,我也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很多关系和羁绊去互相依靠。
我只希望,他不要忘记我,尽可能记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我向父亲要了一笔钱,然后再加上这些年我自己积攒的,不间断补贴给林思谐,直到他们在这个城市安稳扎根,有了自己的小屋,林思谐也找了工作有了自己的收入,她不再接受我的帮助。
安排好李慧民之后,我就隐隐有种感觉,相比之前一直积极地促进事情解决的我来说,现在的我,虽然从最深的泥潭暂时挣扎出来了,但我明白,所有的一切,也许最终只有鱼死网破这一个结局。
按照我以前的计划,我应当耐下性子,收集受害者的证言,最好能搞到李胜手上握有的实质性视频证据,然后等到记者朝阳所说的时机出现,黄志君因经济犯罪失势,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将证据交给媒体和警方,到时一切水到渠成,舆论和案件调查会再度引爆芦城,让黄志君和李胜的不法行为,公之于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受民众指摘和唾弃,彻底跌入尘埃。
可中间灾难不断打击着我,以至于最严重的情况出现,李胜的手上有了关于我最不堪的把柄。虽然他还没有采取行动,但我必将处处受制于他,我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无畏,愿意冒着自己的私密视频被泄露出去的风险,跟李胜硬杠。
我也承认,自己怯懦了,退缩了,只想躲在自己的壳里疗伤,在李胜还没想起继续讹诈我的时候,暗自舔舐伤口,心惊胆战地等待他的报复。
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我更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且一发不可收拾,并将所有努力的一切,都推向更深的深渊。
2020年7月5日,肖芸失去了踪迹。
起初我和聂雨并没有发现异常,因为不久前,肖芸在烧烤摊留下那些话之后就消失了,我和聂雨担心她要做什么过激的事,但几天过去,相安无事,她也有跟聂雨断断续续的微信联系,所以我们并没有多想。
直到三天后,肖芸的工友向警方报案,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
我和聂雨本相约去市郊精神病院打听下情况,说不定肖芸有去找过刘月敏。
但到了医院附近,远远的,我就看见了李胜之前带我吃饭开的那辆车。
我立马带着聂雨躲了起来,没敢进去。
不久后,我们发现李胜提着一个袋子,和几个长相凶狠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然后上车扬长而去。
虽然我和聂雨躲在一处难以被发现的角落,但当汽车经过时,我感觉坐在副驾驶的李胜好像往我们这边看来。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我太过害怕导致,但总之,那可能不存在的一眼又让我的心里打了个寒战。
我腿脚一软,险些摔倒,聂雨适时扶住了我。
“还进去吗?”聂雨问我。
我思考良久,看着不远处精神病院的楼,又想到刚一瞬即逝的目光,我再一次怯懦了。
“不去了,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肖芸只是躲起来了。”
我和聂雨对视一眼,我们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逃避和敷衍。
是的,聂雨当然也害怕李胜,她还记得被李胜暴力对待的那次,血腥与殴打,是无论多久都难以忘怀的噩梦。
“这段时间,我们先不要联系了,李胜可能还盯着我呢,如果肖芸真的做了什么,我想李胜会抓住我不放的。”我叮嘱聂雨。
她答应了。
回到医院,我瑟缩在自己的病房,看着窗外天光黯淡,李胜那冷漠平静又暗藏狠戾的眼神,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伴随着黑夜,像无声的诅咒,时刻在我耳边回响。
我感觉自己孤立无援。
想了许久,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
我没有吭声,父亲也始终沉默,最终他先开口:“身体还好吗?”
我轻轻咬了咬唇,“爸爸,我有事跟你说。”
距离肖芸失踪一周的时候,我接到了刘月敏的电话。
“舒童,我是刘月敏,肖芸当时交给了我一些东西,她让我转交给你。”
李胜当时去医院找莫季红翻光碟,后来又来闹了几次,把病院的患者吓得不轻。院长叫了警察,给予李胜警告,说他再来捣乱就拘留,这才让他安分了几日。
刘月敏抓住这个时间,通知我来取光碟。
我知道,按照李胜的尿性,他肯定派了人在周围埋伏,如果我出现,一定会被逮住,到时候不仅光碟被发现,连刘月敏的身份也会被暴露。
我让刘月敏先按兵不动,我找人去拿。
光碟泄露,李胜把事情搞砸,他自然在黄志君那里没吃到好果子。这一系列的打击,让他开始沉不住气,他耐不住性子,孤注一掷,给父亲打了电话讹诈。
我之前虽提前跟父亲报备,但当李胜如此嚣张地向父亲耀武扬威时,父亲勃然大怒。
李胜这些年,被金钱和权力及身边跟随的小喽喽捧得飘在天上,他吃得太撑了,以至于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父亲当即给黄志君去了一通电话,让他好好管住他的狗。
黄志君从没想过,李胜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动我,并做了这些事。
父亲即便不再如以前那样如日中天,但依然有权势,手里还捏着好几个房地产项目的审批。
黄志君当然还需仰仗父亲的帮助。
他也大为恼怒,派了手下将李胜狠狠揍了一顿,并警告他,让他把关于我的视频全部销毁。
李胜没讨着好,这段时间反而像只落汤狗般被人针对,他骨子里的虚伪自卑和狠毒再次席卷而来。
我想,也许肖芸偷了他的视频,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不定时炸弹让他乱了阵脚。
我看出他的动荡,也应该等待他自取灭亡,或者黄志君找人直接了结他。
可是,我也没有沉住气。
出院那天,我在医院碰到了让我意外的人,方尧。
他成长了不少,变得成熟绅士极有魅力,穿着一身白大褂,让我梦回曾经。
方尧正跟人在谈话,他手里拿着笔记本,应当是刚开会结束。
我愣在原地,忘记躲避。
方尧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转开又皱眉望着我,嘴角微张,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许久,他朝我走来,试探性地问:“舒童?”
我这才恍然回神,想再遁逃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穿着病号服,悻悻地点点头。
“你,你怎么了?”他上下打量我,我知道此刻的我,仍旧虚弱苍白,“生病了?”
我又点点头,“你呢?”
“我来这儿听讲座。”
聊了几句后,我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心外科大夫。
你看,他的人生依旧璀璨,而我呢?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病号服,我的人生,目前就是如此。
乱七八糟,且看不到任何出路。
方尧显然对我还留有愧疚,他想再多了解一些我的近况,但我草草敷衍了几句,找借口跑掉了。
我知道自己走的时候,那落魄又狼狈的神情,他一定都看在眼里。
他欠我吗?我恨他吗?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但见他过得如此好,我确实并没有多么开心。
也许我自私,见不得别人好,但我本有机会抽身而出,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的。
我恨自己的死脑筋,但犹豫后悔过千百次,事到如今,我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不动摇。
是的,这件事没完,已经再没办法完了。
离开医院回到家,我掏出手机,在床上坐了很久,从天明坐到天色昏暗,看着那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我想了想,还是拨通了。
“喂,帮我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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