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 茜
我生来额间带有朱砂痣,父母觉得十分不祥,便遗弃了我。幸好白莲教的左护法皇甫司空收留我,认我为女,他说诗中“茜袖捧琼姿,皎日丹霞起”的意境很美,从此我的名字就叫茜。
我理所当然跟着义父入了白莲教,所有白莲教教众额间都要画上一朵白莲,我因白莲蕊间正当中有一点猩红色的朱砂而被视为白莲吐蕊,得封圣教女。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同样一粒朱砂痣,父母因它遗弃我,白莲教则视为祥瑞之兆。
我独有一个环境清幽的小院落,正中为念佛堂,堂前有一莲花状的水池,池中长满白色的子午莲。花开时淡雅馨香,我很喜欢。
昆兰和我一样,是被收养的孤儿,可他没我幸运,只能做低等的杂役,站在院子里供我差遣。我并不嫌弃他,反倒很喜欢和他一起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生活很是安逸幸福。
十六岁那年,城中突然爆发了瘟疫,朝廷不管不问,因病而死的人越来越多。传言是因为皇帝昏庸,朝廷**无能,才导致神佛降罪,众生遭受苦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白莲教教众与日增加,肯加入白莲教的人身上的病自然而然便好了,我坚信这是因为有“无生老母”在庇佑我们。
为了进一步度化世间的一切罪恶与不合理,教主让我在教中莲花台前,日夜祈颂《大小明王出世经》,以求得“无生老母”度化尘世的儿女返归天界,免遭劫难。
我作为本教圣女,祈颂之事自是责无旁贷,于是诚心沐浴祷告,盼瘟疫早些过去,众生重归安乐。
那一日就在我诚心祷告时,教主突然来到我的身后,开口道:“皇甫茜,仅以肉身颂告,不能真正的免除灾祸。”
我内心惶恐,虔诚地匍匐在地,“求圣教主指点一二,茜一定谨遵圣谕。”
“还需要以身进献,灵肉合一,大功方可成。”教主话毕,突然扑在我的身上,开始撕扯我的衣服。若是真如教主所说,此法可化解灾难,我作为圣教女应该义不容辞舍身为教。可是身体的反应这样诚实,我用尽力气挣扎,想躲开他上下游移的手,泪水无声而下,“不要……”
一抹剑光冲天而下,教主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身上,昆兰一把上前拽起我,拉着我的手往外跑。“什么以身进献,这个禽兽就是想找借口占有你,满口假仁假义!”
白莲教的教义就是我毕生的信仰,如今竟然叛教出逃,这是我从不敢想的,内心惶恐万分,只能被昆兰带着没命地向前跑。等我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时,教中的武者追上了我们,口口声声喊着诛杀叛徒,为教主报仇。
昆兰把我护在身后,运起长剑与他们厮杀,身上被割出了一道又一道口子,血淋淋地触目惊心,却不见他示弱,依然紧咬牙关。只是长剑舞得越来越慢,但仍将我护的周全。
义父赶来的时候,我难掩惊喜,他是左护法,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教主轻薄于我,昆兰实在是为我才杀教主,义父一定能对他从轻处理。
“停手。”义父一声令下,双方都止了干戈。“弑杀教主,偷盗白莲教圣物圣莲令,你罪无可赦,就让本护法亲自将你处决。”
一剑当胸而过,我扶住昆兰,鲜红的血再次染红我原本纯白的纱衣。我泣不成声,他武功这么厉害怎么不躲呢,若是我们再跑,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义父上前从昆兰的怀里搜出圣莲令,昆兰似是不死心失去圣莲令,挣扎着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说话,“记……你……”
义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又补一剑,昆兰在我怀里彻底断了气。
“此女□□教众,着废去圣教女一职,送至普陀庵清修,非死不得出。剥除其皇甫姓氏,从今往后与我皇甫司空再无任何瓜葛。”
我被送到了普陀庵,青丝落尽之后,师太赐我法号忘尘,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了却尘缘一生。
三世 昆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六岁,天真可爱,纯洁无暇的美震撼到了我。第一眼见到她时我便在心里发誓要护她一生,尽管彼时我才八岁。
我并不相信白莲教的教义和所谓的“无生老母”,若是这些神明真有灵,我虔诚信教的爹就不会因拒绝买药而去世,娘也不会绝望自尽,我也不会被白莲教收留。
这些我都没有和茜说过,她是那样虔诚地做着圣教女,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白莲教。我只想护她一生平安喜乐,所以拜她的义父皇甫司空为师,潜心研究武艺。
年华稍长,她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那样纯洁不染尘埃的美,真如一朵昆仑山顶最纯净的雪莲花。偏偏她的眉间还有一点猩红色的朱砂,为她增添了一丝妖媚之气。两种美混合在一起,却并不矛盾,只能让我惊叹世间还有如此美到不可方物之人。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可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有无数人和我一样只是仰慕她的美,也有很多人,在觊觎她的美。每次教主秉承着圣教教义把她叫到面前聆听训导时,我都能看见他眼中闪现的**,不断打量着她的娇美。我唯有狠狠握着冰凉的剑柄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怒意和想杀人的冲动。
城里瘟疫蔓延时,白莲教的势力扩大了不止几倍。我曾经偷偷去查看过,城中的人根本没有患上瘟疫,是因城里的水源被下了毒,才导致数百上千人的死亡。再由白莲教为众人解毒以示广施恩泽从而吸纳更多人入教。
为了让民众笃信教义,白莲教竟不惜做出这等残害人命的滔天罪恶行径。心中对养育之恩的那点感激所剩无几,茜留在这里势必没有好下场,我要带她离开这邪教。
我告诉师父瘟疫的真相,希望他利用左护法之职阻止教主滥杀无辜的行为,解救这些被假真理所欺骗的群众。皇甫司空笑我年幼无知,这些人听闻教义多年,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看清坚持的信仰是假?
“唯有一个办法,能够阻止教主继续作恶,就是换一个新教主。若我做教主,必定会引领教众劝恶从善,发展回正途。”皇甫司空如是说。他还承诺只要我替他杀了教主,便可以带茜永远离开。同时他还把圣莲令递给我,以此物为凭出教时必定无人阻拦。
我无声地笑了,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圣莲令乃教中至宝,上载高深武功,怎可落入他人之手。皇甫司空势必要夺回此令,再杀我灭口。找回被盗的圣莲令再亲手杀掉刺杀教主的叛徒,他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地当上新教主。
拿着圣莲令,我性命不保。
不拿圣莲令,我带不走她。
“只要能带她走,我不惜性命,你答应我要保她平安离开。”
皇甫司空点头,尽管叫了这么多年的师父,我还是对他的人品和承诺产生怀疑,可是眼前除了相信他别无办法。
若是我不杀教主只是利用圣莲令带茜走,然后再将圣莲令放在他们追赶的途中呢?想必我和茜都能脱身离开,没有人会为逃走的圣教女穷追不舍。
可是当我伏在大殿的梁上,看着人面兽心的教主欺辱她时,除了杀他我没有别的想法。
那一剑插下葬送了不只教主的命,还有我的命,但我虽死不悔。
皇甫司空的人追来的那么快,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预谋好的,可怜茜还满心以为她义父会主持正义。那一剑我本能躲过,可是我不想,皇甫司空不见我死怎么会放过茜。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提醒他记得自己的承诺,可他生怕我供出他来又给了我一剑。
再睁开眼时我又见到了颜岁,前两世的记忆涌向我的脑海,我是乌坤也是鲲鹏和昆兰。
颜岁还是一成不变地问来世愿望,我苦笑,“我不想要来世,不愿再失去有她的记忆。”
颜岁很诧异,“要知世间生灵皆畏惧于天威,莫不敢留下记忆离去。你是第一个敢违抗天命不愿转世之人,上天为了维持六道有序循环往复,也许会降罚于你。”
“天地不仁,殊不知对我来说把所爱的记忆剥除己身最为残酷。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再忘记她。”
“她第一世并不爱你,第二世为别的男人来到痴情司,第三世皈依我佛彻底忘却前尘。你三生皆爱而不得,如今和她三世情缘已尽,以后不会再遇离人,又何苦决意滞留不去?”
“即便如此有如何,我记得她一日,便能爱她一日。不然在你心中何谓痴情?”
颜岁呆楞半响,似是痴了,“最为痴情者虽为情所伤但不愿忘记么……”
接着她笑了,美丽却不再空洞,似是有了灵魂,“你若执意不愿忘她,便只得一法,就是留在此处,承受无尽相思之苦,你可愿意?”
“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好。”颜岁拿出一物,交到我手中,紧接着颜岁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颜岁恭贺昆仑上神历劫归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纷繁的记忆重新涌上我的脑海,头痛欲裂,醇厚绵长的仙力涌入我的四肢百骸。乌坤、鲲、昆兰,这些都不是我,我是守护六界的昆仑上神。
待再睁开眼时,便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不染纤尘,高洁无双,一如万千年以来的模样。
“一入痴情苦,上神此番总算功德圆满。”
神力回归,那些做凡人时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慢慢的在我心中就淡了,只变成过往一幅幅苍白无力的画面。“苦吗?我倒不觉得,蛮有趣的。”
此番历劫,尝尽了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功德圆满,可我深知,内心处的渴望,这些感情,曾折磨身为凡人的我痛不欲生,却是身为神仙的我可望而不可及的。
至于与我有三世情缘的女子,三世皆苦,这次再转世,自然有她的善果福报,想必她会投身于仙界,我只需去阎王殿走一遭,便知她会降生在何处,然后把她留在身边……
没成想,她这次投胎成了忘川边上的一朵荼蘼花,还是长在彼岸花花丛中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