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番外(上)

一世 芊

今日是我花芊芊·兀良合真起程出嫁的日子,姑父抱着我上了彩车,新郎骑马绕着彩车跑三圈。然后,我们便和送亲者一同起程离去。

兀良合真是我的姓氏,它时刻提醒着我是札儿赤兀惕氏族人,要承载着部落的期望,嫁给草原上的猛虎——巴尔思。草原上的部落争斗日益激烈,喀喇沁部落强占了我们的水源和牛羊,族长只好选适龄女子远嫁,用以交换更多的马匹和武器与喀喇沁开战。

在草原上,女人的价值就是传宗接代,能嫁给猛虎巴尔思是荣耀,我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更何况母亲就坐在后面的送亲马车上,若是我能讨得巴尔思的欢欣,她还能陪我住十多日,比起其他新嫁娘已不知幸运多少。

行走半日,我在彩车里正昏昏欲睡,突然嘈杂的马蹄声四下响起,伴随着嘹亮的嚎叫声越来越近。许多迎亲的人还没有拔出佩刀便被砍翻在地,巴尔思怒吼一声与来人激斗在一起,没料到一只飞箭射来正中肩膀,他立刻被几个人趁机拽下马,乱刀分尸。

“除了新娘,一个不留。”雄壮的男人一声令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我从彩车上跳下来,惊惧万分间,看见母亲就在不远处,已是身首分离。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发足狂奔,拼命逃离这片充满血腥味的噩梦之地。

几个骑马的男人嬉笑着追上我,犹如老鹰在戏耍猎物般,不紧不慢跟在我的身后。等他们追腻了,一个人纵马上前拽起我,将我高高抛起。在我落地前,另一个人接住了我,又丢出去,再接住再抛起,引得周围人阵阵拍手叫好。

满眼晕眩欲吐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接住我,把我按到马背上,不温柔地掰起我的脸,上下打量,“挺漂亮,这婚抢对了,回!”

这个男人是乌坤,喀喇沁部落的族长,他的骁勇善战是喀喇沁的骄傲,却是我札儿赤兀惕的耻辱。我恨这个毒辣的男人,拒绝讨好他,拒绝看他一眼,哪怕他会贬我去做最低贱的女奴,只因心中无法忘却惨死的母亲和满地札儿赤兀惕人破碎的身体。

乌坤的野心很大,他要吞并周遭部落,进而称霸整个草原。我知道他有这个能力,喀喇沁的领土正在日益扩大。不知何时开始,他日日将我带在身边,就算是远征其他部落也会把我安置在行军住宿的大帐里。每次打胜仗之后他总是要我陪他喝上一会儿马奶酒,尽管我并不情愿。

乌坤的义兄巴图布琳战死的时候,他很伤心,却没有哭。我无意宽慰他,只是一言不发,任他静静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像是在汲取温暖的小兽。

没过多久,我怀孕了。

我想我该认命,连孩子都有了,这辈子就应该安分守己做他的女人。

直到那日,我意外的看见了弟弟脱里,兀良合真家最小的孩子,被铁链拷着,亦步亦趋地向前走。皮鞭狠辣无情地抽打在他的背上,他哀嚎着哭叫,周围的人却没有施舍半分同情。

我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脱里,收势不及的鞭子抽打在我的身上,真的很疼,血肉绽开的样子吓坏了执鞭的卫兵。脱里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我心疼地直掉泪,做阿姐的真是无能,连亲弟弟都护不住。

我抱着脱里跪倒在乌坤面前,哭着求他放过脱里,他还这样小,根本威胁不到他的霸业。这是我第一次求他,他脸色黑得吓人,“札儿赤兀惕部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求也无用。”然后他手一挥,卫兵便上前把脱里拽开,我哭得声嘶力竭,晕倒过去,避免了看见脱里血溅当场的惨状。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帐中烛火摇曳。乌坤就坐在我的床边,见我醒来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关切。

奢望我会感动吗?面前的男人灭了我的部族,甚至连我幼小的弟弟都不放过,我居然还想过生下他的孩子!

怨念丛生,积压的恨意涌起,我对着他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双手握拳,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腹部。

炙热滚烫的鲜血从我的身体里涌出,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闭上双眼,拒绝再看这个残酷的世界。

一世 坤

我营帐里的女人都是抢来的,最开始她们都会哭哭啼啼,甚至寻死觅活。不过很快就会对我死心塌地,苛求我天天陪着她们,真让人厌烦。只有花芊芊例外,她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冷漠的样子倒是激起了我的兴趣,就像是在驯服性子最烈的马,够挑战才值得我乌坤费工夫。

蒙古人一向以勇猛为荣,我决定带着她南征北战,让她亲眼瞧见我在草原上的英姿,然后顺理成章地爱上我。

我平生只爱喝最烈的酒,就算是发酵三昼夜的烈性马奶酒喝起来都好像水一样淡而无味。某日突然一时兴起,强行灌了她几口酒,她喝下后红扑扑的脸蛋很是可爱,表情也不再那么生冷,让我有了一丝温情的错觉。从那以后我经常找各种借口让她陪我喝酒,我喜欢抱着温暖的她。

不知何时起见不到她,我的心就会空荡荡,每日所盼不过是战后能尽快见到她。我知道自己有多贪心,从前想要的只是她的人,现在她的人和她的心,我都想要。自嘲地笑笑,我乌坤何时也如文人那般婆妈起来,居然会为一个女人费神。

“小心!”沙场之上容不得丝毫走神,大错铸成时已然来不及,巴图布琳替我挡住了激射而来的暗箭。

安达炙热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胸口,我眼中怒火焚烧,高举起佩刀,仰天长啸,“杀!替巴图布琳报仇!札儿赤兀惕部落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上万名铁骑呼吼着奔向札儿赤兀惕人,霎时血肉四溅,我用厮杀来平复心中的悲痛,用鲜血来洗去对巴图布琳的愧疚。

恶战后那海同我一起将巴图布琳的尸首用席子卷上,埋好后纵马踩踏,送为我而亡的安达最后一程,尘归尘土归土。

“你不该在战时神情恍惚。”那海指责我害了巴图布琳,他一向善于揣摩人心,很容易就能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你今日说过札儿赤兀惕部落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现在营帐里就有一个札儿赤兀惕部落的人。”那海把他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你来日要做我们的大汗,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此女扰乱你的心神,为了我们的丰功伟业,她留不得。”

我没有回答那海。

若是我不杀花芊芊,势必要让兄弟寒心,可是若要杀她,我怎么下得去手。

晚上我抱着她,内心前所未有的挣扎,我很想问她一句,花芊芊,到底怎样你才会爱上我。若是她能爱我,我发誓会拼尽一切让她幸福一生。

可我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怕听到让人心凉的答案,只是抱着她就好。

第二日我告诉那海,花芊芊既然嫁给我,便不再是札儿赤兀惕的人,是我乌坤的女人,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巴图布琳的死,要怪只能怪我。

那海很生气,却什么都没说。

当花芊芊哭着求我放过她弟弟时,我不是没有心软,可我在全军面前说过札儿赤兀惕部落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破格留下她的命已是为难,如何还能救她的弟弟。

“斩草不除根,终是祸害。”那海的话迫使我下决心。她哭得昏死过去,我终是于心不忍,手一挥阻止了砍向脱里的刀。

那海抓着我的衣领,满脸气愤地质问道:“她在你乌坤心中,竟比整片草原还重要?”

我冷漠地推开他,抱起花芊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有意让她看见的脱里,此次便饶过你,下回还敢背着我做手脚,定有你好看。”

“哈哈,乌坤,你真以为她有一天会爱上你?你屠尽了札儿赤兀惕的人,她心里恨你,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我没时间跟那海废话,急急抱着昏迷的花芊芊找到医士。当医士告诉我她怀孕了的时候,我简直欣喜若狂,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是草原上最勇敢的雄鹰!

等她醒来,我要告诉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她的弟弟没有死。而我违背了自己的话已没有资格再做族长,我打算带着她和脱里一起离开,寻一处幽静之所,等待我们的孩子降生。

她睁开眼的时候,对着我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竟无端的有些痴迷。可紧接着她猛捶自己的腹部,我惊慌失措地喊来医士,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

医士束手无策,她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染红了身下的皮草,又让我知道什么叫深入骨髓的痛。至死她都不肯再看我一眼,那海说的对,她一直都是恨我的。

几日后我在战场上酣畅淋漓地与敌拼杀,刀自胸口没入的时候,竟感到一丝解脱。

再睁开眼时,草原已不见,面前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坐着一个女人,高贵典雅平生未见,美丽却带着空洞。“我叫颜岁,任痴情司的司主。你已身故,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容你在此存下所爱之人的音容笑貌,许下来生所愿后再入轮回。现在你有什么愿望可以说了。”

“来世,我希望她不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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