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找了三四天,才找到一个向导愿意带她们去莫奚族的领地,只不过她不姓罗,姓陈。
山路陡峭,每上一步都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季澄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汗水滴到了眼睛里也懒得去擦了,火辣辣的,疼出了眼泪。
“剩下的路你们要自己去了,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就是,如果碰到一块青色大石,记得往右拐,往有吊桥的那边走。”
陈娘子有些心虚地回她。
“我的屋子只在半山腰。”
“我给了你五两银子,你居然只给我带一半的路。”季澄没忍住还是发了脾气。
“上面,上面有毒蛇,你们自己小心。”
陈娘子看准时机往右边一窜,跳下坡去,原来那些草叶遮掩着比主路地势更低的一条小路,再往下就是一条浅溪。
她也累得满头大汗,可她更怕季澄找她的麻烦,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季澄的目光顺着浅溪的源头一直往上直至消失,路还很长,她虽然精力仍然充沛,可小鱼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你回客栈去吧。”
“啊?奴怎么能让世女一个人受这个苦。”小鱼说完这话,腿脚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还是季澄先扶住了她。
“不出三日我就会回来,放心,没什么能难得倒我。”
季澄干脆把她背起来,往陈娘子的方向去,走出树林后一片空地豁然展露眼前,不知是谁在这儿扎了稀疏的几间茅屋,屋旁还有一棵巨大的野果树,她左右看了一眼,却没搜寻到半个人影。
“你先在这儿休息。”
“好。”小鱼向她无奈一笑。
季澄回到了原来的主路,没有小鱼她施展轻功走得更快。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临近晌午,她有些肚饿,从怀里掏出肉饼准备开吃,眼前忽地凭空出现了一丛乳白色的迷雾。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身陷迷雾,若有人发射暗器她可真的躲不过,对于危险她带着本能的警觉,只得飞速往回跑,却没想到后面的雾气更重更浓,简直如同一堵白墙。
等雾散了就好。
季澄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可几息之间吸入的这些气,却让她的头脑愈发迷糊,她赶紧捂住口鼻。
面前雾里突然长出了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一个趔趄,她与那手的主人面对面几乎贴在了一起,那双眼睛黑得深沉,像是最浓的墨。
“季娘子,你万不该走错了路……这里的瘴气可比虎狼还要厉害呢……”
季澄想挣脱,手脚却没有力气。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红,一阵沉香混着松香的气息扑面,她被放在了谁的背上,接着便再无知觉。
-
季澄是被一阵浓烈苦涩的草药味儿呛醒的。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柩里,双手双脚都用麻绳系得紧紧的,耳边传来马蹄的哒哒声,还有河水的流声。
这木柩里还有一个人,穿着艳丽的一身红,正好与她的方位成对角。
季澄刚想开口,身下一阵颠簸,她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的稻草堆,那红色的身影走上前来,将她扶正了,很快又重新坐回原来的离她最远的那个角落。
书上总说——敌不动,我不动,可她极少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这木柩实在太像棺材了,就是缺个盖儿,而且这路十分坎坷,总是颠来颠去,明显是上到高山上的路。
“你要活埋我?”季澄问得胆战心惊。
“现在怕了?当时你乱说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怕?”他将头偏过来一寸,双眸直视着她。
他见她惊魂未定,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可懒得挖坑。”
季澄凝视着那双笑起来像狐狸一样眯起的眼睛,里面没有杀气,她只看到一点恶作剧得逞的愉悦。
她猜那带路的人准是受了他的指使。
罗恪微将头又偏回去,嘴里小声嘀咕着。
“你这个贼,乱拿东西……”
“明明都赌输了,还想拿走我的玉佩。”
季澄此刻命在对方手里,也只得借坡下驴地对付过去。
“但我并没有真的拿走……现在是在做什么?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不杀你,但你得教我赌术。”
他用那双晶莹黝黑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教会了我,才能放你走。”
季澄只好诚实坦白:“我有正事要干,以后再教你行不行?”
“什么正事?你也是为了罗云充而来?”
季澄见他还算讲理,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轻轻点头。
“如果你能帮我找到这个人,所有的赌术我都教给你。”
“你之前欺负我,我救了你,现在居然还跟我讨价还价?”
罗恪微冷哼一声。
季澄尝试着运气,可内力确实是锁住了一大半,这瘴气真是恐怖如斯。
她现在手脚都被束住,若拼尽全力跳出去,估计会滚得一身都是伤,而且——她不熟悉这山里的路。
似乎是看出季澄想走,他忽然捂住了嘴,似乎是怕自己会笑出声。
“你别想着要出去,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悬崖,而且我们马上就要过一座吊桥,你如果就这么出去,会掉下去尸骨无存……”
季澄真是没招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沉着脸看着对面的人。
他没有看她,目光看向手里握着的她的荷包。
季澄如同福至心灵,柔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看你的玉佩,因为母亲曾经告诉过我,碰到跟我有一样玉佩的人,我得认她做姊妹。”
“你在胡说什么……”罗恪微愣住了。
“你取下我的荷包,看看你的玉佩,你看它们是不是一对。”
季澄微微一笑。
罗恪微照做了,两厢对比之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道。
“真的是一对。”
他思索片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这样像是对姊妹的态度么?当众给他难堪,还抱他,亲他的耳朵。
他想到了什么,脸颊迅速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玫粉色,看上去就像是涂了胭脂似的。
季澄见他态度松动,继续补充道。
“你一定是我母亲故友的孩子,我是姐姐,姐姐使唤弟弟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总之你必须帮我找到罗云充。”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找人,你教我赌术。”罗恪微没再犹豫多久,从腰间掏出弯刀,三下五除二地给她松了绑。
季澄终于能站起来了,她的手腕真是疼得厉害,幸好她随身带着药膏,伤明日就能好。
头顶的天空已经成了静谧的蓝紫色,一轮乳白色的月亮镶嵌在正中央,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马的脚步放缓了,她迫不及待地跳出木柩,清新的草木香和野花香萦绕在鼻尖,让她想起之前在庄内摘果钓鱼的日子,如果不是受他胁迫,这样的地方小住几日也是不错。
她又回头瞥了一眼木柩,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这马不需要人驾驭也走完了这条路,怪不得方才那样颠簸驾车的人却一点儿声音没出。
这条路确实不好走,如果没有他,自己不一定能到目的地。
心上的石头就这么落到了地面,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到了。
武状元大比是九月十六。
季澄掐指算了一下时间,她如果现在就能拿到枪谱,刨去赶路的时间,她还能再练四个月,时间是短,可是别的考生也是临时知晓银枪改为了钩镰枪,就这一门来说,大家目前的水准估摸着差不多。
“我叫罗恪微,你不要叫我霸王花了。”
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她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跟着他到了一幢木屋前,屋内灯火通明,木屋漆成黄色,如同地上长出来一个太阳。
她也干脆利落地回他。
“我叫季澄。”
她随着他走进屋内,这时自己的肚子忽然不争气的咕噜咕噜起来。
“二爹,你在哪里,我肚子要饿扁了!”
罗恪微一阵疯跑进了屋内,似乎是在里里外外的找人。
季澄往他奔跑的方向瞟了一眼,将这联排木屋的格局一览无余,整体屋子像极了一个回字,回字中间的地界还是挺宽广的,堆了许多盆花草,还放置了一个扎好的秋千,月光洒下来,给草木青砖都覆上一层银霜。
季澄眼见着罗恪微从回廊里把他二爹搀出来了。
他二爹眼里就像没看见季澄一样,弄得她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这是你带回来的朋友?”
二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怎么带女人回家?”
“哦,我要从她这里学点东西,她可能会多住几天。”
“被你娘知道了可怎么好……”
“她现在跟其他女人住在林子里,不是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么?”
二爹不说话了,开始默默地走到内屋烧火做饭,于是厅堂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季澄想了一遍今天的事,估计从陈娘子带路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进到罗恪微的圈套里了,她心里忽地一沉。
“我的侍女……她没事吧?”
“就让她在山下等好了。”罗恪微满不在乎道,“她一个女人,你怕什么?”
季澄冷静下来再次尝试运气,也只恢复了一半。
她想到——自己不懂如何操控那辆木柩,也不知道路怎么走,即使恢复了,如何下山也是够令人头痛的。
此时罗恪微的二爹已经把菜和饭都做好了,台面上就只摆了两个菜,一个瞧着绿得发暗,还有一盘是红红的血丝一样的东西,虽然闻着香,但是季澄完全不敢下筷子。
不过她还是没忍住试了一下,整个舌头像是被火钳狠狠夹住,痛得难忍,她立马吐了出来,给自己咕噜咕噜灌了一大杯水。
“这是二荆条……”罗恪微看见她辣到扭曲的面容,不禁笑出了声。
季澄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就着那盆青菜把饭三两下给吃光了。
氛围出奇安静,只有桌上的烛台在闪烁跳跃,季澄吃完饭的时候也没跟他说话,只是彬彬有礼地开口问了他的二爹自己该暂时住哪里,用哪里的水洗漱,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去睡了。
为了磨她的性子,她小时候被母亲带走在军营待过半年,尽管这住所是简陋了些,她却并不感到为难,起码这里清清爽爽,还带着木头的清香。
好像只是沾了枕头闭上眼睛眯了一下,门忽然吱呀一声,她刚睁开眼,眼前堪堪停住了一只手,瞧着是想将她拍醒。
“?”
“季娘子,我睡不着,我忘了问你磁铁是什么……”
季澄的心因为怒气越跳越快,快得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那是你做的东西,你问我?”
“那不是我做的东西。”
“明天再说行不行?”
他站在床边,穿着白色的里衣,领口有些松了,只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不,我今天就要知道……”
季澄翻了个身,她现在很困,但是被他这么一折腾又困意全消了,脑子是清醒的,身体却懒得动。
“我说了你就会走,是么?”
“嗯。”
“磁铁不过也是石头的一种,矿山里采出来的,只是能够一头吸引精铁,没见过的人确实会觉得稀有,又或者是不相信。”
季澄迷迷糊糊地答完了,她感觉自己的眼皮现在大约有十斤重。
她等着他的脚步声响起,可是等了半晌,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她不禁扭头看向右侧。
月光入窗,撒在他背上,此刻他的头略微低着,发丝如瀑从双肩垂落,看不清神情。
“季娘子,那对玉佩的涵义是不是别的,不是你说的什么姐妹兄弟……”
他的声音真像蜜蜂一样嗡嗡地绕着她的头飞,加上困意,季澄只得敷衍他几句。
“你觉得是什么?”
罗恪微继续支支吾吾地说着话。
“那你明日……你想吃鸡还是吃鱼?”
季澄闭着眼挠了挠头。
“鸡。”
他很快两三步迈出了房间,顺带拉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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