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周一,如约而至。
叶氏集团大厦38层的会议室里,叶辞刚结束一场会议。
参会的其他人拿着笔记本电脑纷纷撤出,她坐在椅子上,望着会议室外的天空,疲惫地叹了口气。
郭守仁左手拿着一个展开的笔记本,右手扶着鼻梁上的老花镜,脚步在迈入会议室门时,就忙着开口说话,好像恐怕自己忘记什么一样。
他说:“叶总,SIN实验室新招了一批员工,本周开始员工培训、团建、并在各个部门轮岗。一个月后,留一半人,去一半人。叶老先生说,让您参加。”
显然这是叶决明才跟郭守仁通过电话的指示,郭守仁怕自己忘了,即刻抄起笔,记录在本子上,又火急火燎地赶来通知叶辞。
“我只休息五分钟,技术部的总监会来跟我商议一个重点项目,我只给他十分钟时间。两个小时后,我会出差去北京。你忘了?”叶辞指了指会议室墙上挂着的表。
又说:“我的休息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艾思已拉着行李箱来到会议室门口,她和郭守仁打了招呼,探出脑袋问叶辞,“叶总,我先下楼去人资部拿一份文件哈?”
叶辞点头,艾思如个小泥鳅,伸回脑袋就跑。
“Alice!”郭守仁喊住她:“回来!不出差了!”
“啊?”艾思赶紧刹车,差点绊倒在地毯上,“郭总,你说啥?”
她一脸无奈地往回走,将行李箱放在门口,看向叶辞,“叶总,真的?”她原本打算出差间隙去游北京城的计划彻底落空。
郭守仁看穿了艾思的小心思,笑着说:“叶总接下来会全程参与SIN实验室的新员工培训,据说有团建的,外出那种,你可以玩足一个星期。”
艾思如泄了气的皮球,“实验室的户外团建?不会去抓野鸡做标本吧?听起来就不怎么好呢!”
叶辞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接受。还是问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我为什么要参加?”
郭守仁无奈耸耸肩膀,言外之意,他只是执行命令,如今传达到了,他不发表任何与叶老先生相左的意见。
叶辞换了种说法,如已经扑完火垂死挣扎的蝴蝶,“我去参加,有什么必要?”
“打分。只留下50%的人,你来选。”郭守仁列举着十分现实的好处:“叶老先生说了,实验室是新收来的,一来让你更了解实验室的业务,二来,不论去、留的人,你都要跟大家维持住一个脸熟。要知道,这其中,很有可能有未来的大科学家。”
叶辞觉得自己是这座大厦里的一个机器人,还是性能很一般,续航不怎么样的那一个。她日复一日地上紧了自己的发条,让自己成为叶氏集团的工具,累积了半年下来,已经身心俱疲。
她由着性子,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那你让他们送资料过来,做PPT也行啊,明明几分钟就能掌握的事情,非要用那么久的时间?不是说我还有很多其他课程要学?”
这些抱怨的话她不应该说,因为不用过多久,有关她“抱怨”的情况就会传播到爷爷的耳朵里。
她明知道不该说,可是还说了,因为她已经处在一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小辞,”郭守仁没有唤“叶总”,如个长辈一般,在劝慰着年轻人,他言语间平淡中带着无奈,更多是带着向宿命妥协的自然,说着:“这是叶老先生的意思。”
“我……”叶辞生生将“我真的很累,也不想去SIN实验室”这句话吞了。
她站起来,面对着窗外,看着远空中飘着的几朵云。停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才面无表情地说:“那我,我该什么时候去呢?”
“今天,”郭守仁又道:“更正一下,应该是从今天到下周,为期两周,都需要跑SIN实验室。而后的两周会有相应的考核,我们酌情参与就行。”
叶辞在心底骂了一句,咬着牙,没有出声。
郭守仁看向她,“我去安排。”
叶辞:“好。”
“我会和叶老先生汇报:小叶总说,一切都听从安排。”郭守仁转身,对身边的艾思说:“Alice,我的办公桌上有两个手提袋,是叶老先生让我准备的礼物。”
“什么礼物?”艾思这句是替叶辞问的。
郭守仁抿了一下唇,没回答这个问题。又说得很勉强:“这是叶老先生的原话,说你们应该姐妹情深,多多往来。”
叶辞冷哼一声,“叶老先生不是最反对叶志润和林艺在一起?这时候让林艺的女儿和我演姐妹情深?晚了吧?她不是我姐姐,她妈和我小叔都失踪了。”
“别这么说,叶老先生不承认这两个人失踪,对外只说外出度假了。名义上,林寒悠还真算我们叶府上的人。”
叶辞别过头去,没吭声。近乎是在说着,这事儿她可不认。
SIN实验室的新员工培训月,迎来了背后三大资本派来的代表。
程理集团和择物是派了两个闲散的部门总经理,就叶家很特别,直接派了最高职位的叶辞。
择物派来的那个人叫吴峰,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老男人,叶辞听老师蒋乔舒说起过。
这个人口碑不太好,还是个老色批,招人专挑长得好看的小姑娘。他作风不正,导致部门员工流失特别严重。
他看见叶辞到了,还油嘴滑舌地打趣道:“哎呀!叶总亲自来了?是不是叶总没经历过新员工培训,叶老先生特地来让你学学的?”
叶辞没跟他客气,“我们这是重视SIN实验室,我的出发点肯定跟吴总不一样啊。”
吴峰哈哈大笑,想要并肩和叶辞一起进会议室,顺便聊几句。叶辞没搭理他,踩着高跟鞋霸气快步跨入会议室,将吴峰甩在后面。
正在讲台上指挥别人干活的刘展看见叶辞,同她打招呼,“叶总!竟然是您来了?没想到,没想到,有失远迎!”
“不用客气,你忙你的。我从来觉得SIN实验室很重要,所以为了显示重视,我亲自来跟一段。”叶辞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指了指会议室的最后一排靠近门口的地方,“我也是来学习的,我坐在这里就好。”
刘展发现叶辞的目标很清晰,也就不再相让。他记得上次叶辞来的时候和林寒悠好像多说了几句话,就派人去请林寒悠来。
林寒悠忙完手头的工作,走入会议室时,刚好刘展在介绍叶辞。
众人哗然,没想到叶氏集团的一把手都来了,纷纷望向身后这个极美艳又年轻的女总裁。
叶辞这一日穿了一身白色西服套装,戴了珍珠耳环,整个人都好似在闪闪发着银色的光,好看极了。
而在林寒悠眼里,何止是好看,何止是发光,简直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她望着众人投向叶辞的目光,觉得心里极自豪,竟然比自己当初得了科技大奖还要开心。她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叶辞身边的空位,没有打招呼,好似她与叶辞是极熟悉的人,她只轻声说了一句:“来了。”
叶辞没想到林寒悠说得如此自然,好似她们是相熟多年的老友,让她颇有些惊讶,就回了句:“来了。”
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两个人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林寒悠听着叶辞应和的这句“来了”,莫名觉得甜蜜,好似两人在对着什么神奇的暗号一样。她收起这一点点紧属于自己的甜蜜,享受着和叶辞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光。这不像是听培训,在林寒悠心里,这比听音乐会还让人心生欢愉。
叶辞没有那么多的心理活动,她一边观察着培训的内容,一边用手机处理着工作。
起初她觉得爷爷的要求无理,可在听见了一些课程内容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自己确实很有必要了解掌握一下相关知识。作为公司的总经理,应该面面俱到,才不会被束缚,做事才不会经常觉得蹑手蹑脚。
台上的老师在讲着新的科技成果研发出来之后,大批量投产时会遇到的常见问题。
这一条是叶辞从前完全不知道的内容。
她听得很认真,顺势拿起身边给新员工准备的铅笔和A4纸,勾勾画画了起来。
有些问题她不明白,可也没法子在这个场合问实验室里的人,她想着拿回去,等上课的时候,问问爷爷给她请的那些个老师。
身边的林寒悠一直偷偷摸摸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辞的一举一动,她对课上的内容全无兴趣,都是她熟知了解的,却对身边的给予了全身心的关注,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而林寒悠,成为了那个“在桥上看风景”,又被“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的人。
偷偷瞥了她好几眼的人,是吴峰。
吴峰扫了屋里一众新员工,觉得无甚美女,各个清汤寡水,却在看见林寒悠走进来时,双眼放光。
这个女孩子长得太特别了,远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更“清汤寡水”,甚至于带了一股子清冷出尘的味道。
那样的“冷”又不同于叶辞那种不屑和霸气,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仙人之姿。
吴峰觉得自己今天没白来,已然锁定目标,就等着下课之后去打探打探这个姑娘姓甚名谁,再徐徐图之。
哪知自己的算盘还没敲响,只是用眼神觊觎的阶段,就迎来了一记眼刀!
吴峰偷偷看向林寒悠时,没被林寒悠发现,却被叶辞发现了。
叶辞一眼看穿了吴峰的心思,看见色眯眯地盯着林寒悠时,叶辞毫不客气地瞪了吴峰一眼!
在被吴峰发现后,她极故意地轻蔑一笑,吴峰瞬间缩了回去,往后的半天没再敢往林寒悠这里看。
没多久,爷爷的电话打来,叶辞放下手中的笔纸,走出会议室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叶决明十分干脆利落,“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好好珍惜。除了去学习,你别忘了我之前交代的专利的事情。你若是毫无进展,我就要用我的法子来处理了。”
叶辞回复:“好的。”却在挂了电话后,即刻将这件事情放下。去图谋林寒悠的东西,她不愿意,也不想。原因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又在心底给自己找着借口,不喜欢吧……
接完电话,走回会议室时,林寒悠坐着仰着头对叶辞点头一笑。叶辞也回以一个不失礼貌的笑,众人仍在上课,不必说话,这很好。
不过五分钟,老师就说,“大家休息二十分钟,喝喝茶和咖啡。我看你们都很困,调整一下状态,咱们好继续上下一节课。”
这个休息对叶辞来说,无疑是难熬的。她想起来艾思还拿了了礼物,是爷爷让她送给林寒悠的。她越想越头疼,爷爷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叶辞和林寒悠上演一出姐妹情深了,就代表默认是一家人,那么叶氏集团就可以得到林寒悠的专利。
叶辞的内心还在挣扎,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始去图谋林寒悠的东西,若是做生意,搞投资,她还会有些心得。可与人打交道,尤其是涉及情感,她由来迟钝和不擅长。
还没等她主动出击,林寒悠就凑过来,指着她记录的满字和图的A4纸说:“这里的流程有一点重复了,老师是想讲得细节一点,但是这个**不适合你。”
她拿起铅笔,划掉了叶辞记录的一个流程的步骤,写了一个公式。
那个公式是十年前她们在少年班时学过的一个物理公式,继续说:“这样你一看就懂。”
叶辞瞥了一眼自己的记录问题的A4纸,看来在接电话的时候,林寒悠已经偷看了自己所写内容。
她嘴硬着,说:“林教授,我没问你。”
林寒悠明明知道叶辞看不懂了,装作不知道,一脸无辜地看着叶辞,“嗯,什么意思?”
“你自然是懂的,觉得我不懂。在给我讲,我看明白了。这样很有意思么?”叶辞将自己方才接过爷爷电话的怒气都宣泄在了这几句话里。
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这么不友好的对话,可是人在那个当下,忽然就没了脑子,她没控制住。
“不是。”林寒悠原本笑着的眼睛平静下来,谨小慎微地说:“我就是有表达欲,好久没和别人讲过这个了。”
她见叶辞没吱声。满脸落寞地继续道:“这个公式,一般人,听不懂的。可我知道,我同你说了之后,你会懂我。”
叶辞没说话,因为她被林寒悠卑微的姿态给吓到了,这绝不是她从前认识的林寒悠。
她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呢?
还说出“好久没和别人讲过这个”这样哀伤的话呢?
叶辞觉得自己好像恶意揣测了林寒悠,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是不应该。她后悔说出那些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补救方才不善的言语。
林寒悠望向叶辞,等待着她的回复,却在看见叶辞眼中黯淡下去的光后,忽然读懂了叶辞的后悔。
林寒悠好似自言自语,为自己的话加了注解,同时,也为叶辞的难为情找了个顺下的台阶,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听得懂你说话的人,很难。如那只52赫兹的鲸鱼,永远无法和其他频率只有15-25赫兹的鲸鱼交流,虽然它们是同类。说话也一样,大家的语言体系明明是一样的,可绝大多数的交流都是鸡同鸭讲,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找到‘不论我说什么,她都能听懂’的那个灵魂。”
会议室的灯光忽然暗了,有人关了灯,屏幕开始放着一个课件视频。
叶辞望向林寒悠,只觉得屋里所有的光都打在了林寒悠的脸上。
“不论我说什么,她都能懂”的那个灵魂,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叶辞耳畔反复回荡着这句话,觉得这句话戳破了自己心上的某道防线,是自己一直都有却没能表达出来的感觉。
她看向林寒悠的侧脸,被余光打了一抹亮色,好看极了。屋里明明没有月,却好似将明月的清辉专专涂在她脸颊,染了一层月光,沾了一身清灵……她不受控地说了两个字,“我懂。”
林寒悠眼中亮了亮,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叶辞。
两人四目相接时,叶辞看她的眼光闪了一下,迅速望向别处,林寒悠的目光又暗了下去。
半晌,她品味够了那那两字“我懂”,忽有笑靥在黑暗的屋室里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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