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措手不及的一句话问出来,果然如陈开料想那样,姜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并不躲避,直直迎上她带有研判的视线。
另一桌客人吃饱喝足早已离去,空旷幽静的二楼仅剩他们两个人。
姜楠看着陈开,他的身体稍稍前倾,胳膊半搭在桌面上,一脸认真地等着答案,看起来不像是无聊使然的随口一问。
她目光一顿,握着勺子没有出声。
几天前那个晚上,她隐约洞悉了陈开对自己的心思,当时没有去深究,一方面是想尽快从他那拿回东西,另一方面是觉得这种激情作祟萌生的想法,一时兴起而已,没准转个弯就忘了,大可不必费神在意。
但此时,四目相对下,姜楠忽然觉得那样的处理方式不好,答应陈开的事只完成了一件,他们之间来往没有结束,接下来还会再见面,如果不提前说清楚掐断苗头,任其发展下去,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毕竟就目前情况来说,她不讨厌陈开这个人,所以不想伤害他。
陈开发现她不说话,又张口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姜楠思绪被扰乱,缓缓回过神来,不答反问:“我的看法有那么重要?”
“如果我说是呢?”陈开定定地注视着她,坚持向她要一个答案。
姜楠抿了抿唇:“我能给的回答就是,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陈开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笑道:“那我倒要好好问上一问,在你眼里,什么是该有?什么是不该有?”
姜楠的声线严肃冷漠:“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就是不该有的。”
陈开心里一沉,下意识反驳道:“一点尝试都不做,又怎么知道没有结果呢?”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这句话听过吗?”姜楠不想继续和他争论,别开了脸,“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明白。”
她说完没去看他是何反应,伸手捞起了桌上的碗。
该劝的都劝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听不懂,至于他后续如何想,就不是外人能控制的。
陈开脸色郁郁。
他想试探一下姜楠的态度,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个问题,被拒绝不算多意外,只是不可抑制的有一点挫败。
姜楠说的那些话,听是听懂了,但他不认同,什么叫道不同,纯属狗屁言论,他们又不是两条遥遥相望的平行线,既然彼此能认识,就代表双方的人生轨迹冥冥中自有相交点存在,否则只会是满大街众多陌生人中的一个。
他深深地看了姜楠一眼,见她垂着眼帘不愿多谈,识趣地止住这个话题,没再多说。
一碗汤很快喝完,姜楠主动开口:“走吧,我下去结账。”
陈开收回放远的视线:“你先下楼,在门口等我。”
姜楠不解:“还有事?”
陈开嗯了一声:“待会再跟你说。”
“好。”姜楠站起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一阵沉闷厚重的吱呀声响结束,下方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陈开之前和姜楠聊完,心情就不太好,让她先走一步只是为了留下来抽支烟,他打开烟盒,那根拿出又塞回去的烟,再次被取了出来。
他嘴里叼着烟,点燃后沉默地抽了一口又一口。
对姜楠,他是知之甚少,以至于看不透,想了解,她却一丁点机会都不给。
姜楠对他,是不好奇不问,划清界限,拒绝他表达出的热络,只把他当成一个认识的过客。
陈开想到这不免啧了一声,幸好上天眷顾给了个机会,被他机缘巧合捡到那串珠子,不然就她那样,还真没法。
他得好好想想剩下的要求。
安静了片刻,一楼街上有说话声传来,仔细辨别能听见长明灯等字眼,此外店内的楼梯里,也有脚步声逼近。
来人走到陈开对面扯开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调侃道:“新鲜啊,除了央金,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单独带姑娘来这吃饭。”
陈开感觉着来自他的灼热目光,弹了弹烟灰,忽略不计。
又听到他问:“楼下那姑娘谁啊?一段时间不见,你身边居然出现了这么个人物,都没听人提过。”
陈开不语。
那人挑眉:“哑巴了?”
陈开吐了口烟:“攀子。”
“欸?”
“你比村里的喇叭还聒噪。”
张攀倚着靠背,哼了声说:“跟你比还差了点。”
陈开没搭腔,自顾抽着烟。
张攀暗暗观察他的神情,嗅到了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中一动,问道:“喜欢上了?”
陈开抖抖烟灰,瞥他一眼:“你说呢?”
张攀惊呼一声,大掌猛地拍了下腿:“论看事的准头,还得是你张哥我啊,什么都逃不过这双火眼金睛。”回想着那姑娘的长相,他夸赞了一句,“眼光不错。”
陈开不自觉勾起嘴角笑。
张攀瞧见了,话语一转:“可是人家喜欢你吗?”
陈开脸色一僵。
张攀了然,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他可没忘记刚上来时这人闷闷抽烟的模样,虽然还不知道内情,但能从外在表现看出来。
陈开鄙夷道:“咱就是说,做人还是不要太缺德了。”
张攀全当听不见,只说想说的话:“真难得啊,平时都是你看别人热闹,如今也算是被我看了次你的热闹。”话落,他还是笑个不停。
陈开丢给他一记冷眼,声音沉了下去:“笑够了吗?”
“够了够了。”张攀止住笑,见好就收。
陈开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丢地上踩灭,刚要起身,想起来寻思了半天的那件事。
他定住身体,看向张攀:“最近拉萨有没有乐子?”
张攀愣了下:“乐子?”
陈开点头:“快想想,好玩的地方也行。”
张攀迟疑,微微皱着眉,静下心思考一番后,他想到中午听来的那个消息,对陈开说:“我今天听到何婧说……”
听到这个名字,陈开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过去那些丢脸场面,两眼一黑,克制不住地出声打断话,咬牙道:“别提这个疯女人,晦气。”
张攀许久没见过他有这么大反应,先是懵了懵,反应过来又是一通大笑:“哎呦,你看看你,每次说起何婧,就跟遇上猫的炸毛耗子一样,笑死我了。”
陈开脾气上来,抬脚踢过去:“闭嘴。”
张攀扭过身子躲掉了攻击,揉着鼻子说:“我这不好奇嘛,你回一趟昆明,何婧就大老远跟了来,问你原因你又神神秘秘的不肯说。”
陈开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硬邦邦吐出几个字:“你还提?”
张攀啧啧咂舌:“这可是我们拉萨圈子内众所周知的三大未解之谜,我就不信有人不想知道。”
陈开深吸口气:“三大未解之谜?”
他还是头回听见这个说法。
“你连这个都没听说过?”张攀震惊了,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好心给他解释道,“这三大未解之谜,其一是高远坚持不懈要找的人究竟是谁,其二是红姐和周丽莹这俩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因,最后一个嘛,就是何婧她到底为什么要缠着你不放。”
陈开嘴角抽了抽:“……够无聊。”
“你不懂。”张攀对他翻了个白眼,又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丫头今后一段时间应该是没空缠着你了,你可以清闲了。”
陈开惊讶问:“真的假的?”
张攀笑道:“我听红姐说她前不久得罪了人,这些天理亏地帮别人看店呢。”
陈开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的心情霎时变得好了起来,笑了笑说,“该,就得有人治治那个疯女人。”
虽然张攀对陈开说何婧是个疯女人这话见怪不怪,还是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眼神:“你们俩之间的关系简直摸不着头脑,当然了,最诡异的还是她那个人,不远千里追来拉萨,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做出来的行为却压根不像那么回事。”
陈开冷冷一笑:“我们没有关系。”
“好好,没关系。”张攀无奈回应道。
姜楠还在楼下等着,陈开不想她候太久,连忙终止了这个扯淡话题,绕回正事:“快说你想到的乐子。”
张攀哦了声,看出他急着要走,也不再耽误,说了从何婧那听来的消息。
顷刻间,陈开面上浮现出满意地笑容,挥了挥手撂下一句:“走了。”
“不送。”张攀说。
离开露台后,姜楠很快结完了账,跨出店门后也没走多远,就在一旁的木制排椅坐着等。
所在的位置是岔路口,斜对面是家尼泊尔餐厅,名叫娜玛瑟德。
她听高远提过这家店,知道这四个字是尼泊尔语中你好的意思。
想到高远,姜楠眉眼暗淡了点,自从茶馆一别后,再没见过她的人影,也不知道这几天去了哪?
时不时有人从旁经过,偶尔还会偏头瞧一眼出神的她。
“听导游说大昭寺的灯楼很灵验,我想去点一盏长明灯。”
“你还信这个?”
“试试嘛,你去不去?”
“只要我起得来,那就舍命陪君子咯。”
“其实我还想看天葬,但是不敢,怕看完做噩梦。”
“这个我也挺害怕。”
……
两个讨论着点灯和看天葬的女孩从面前经过,逐渐远去。
姜楠被她们的话牵引着,想起了在直贡梯寺看的一场天葬。
那场景至今难以忘怀。
人去世后,被亲人用代表着纯洁与宁静的白色经幡卷裹着抬起,迈过转经轮和长长的石梯,走到护栏围起来的天葬台,放在最中间那块冰冷的石板上。
头顶天空中,高高盘旋的秃鹫蓄势待发。
喇嘛们一齐诵经,象征着仪式的开始,天葬师用刀化开包袱,秃鹫扑涌下来分而食之,仅剩骨头后,天葬师砍木柴似的将其砍成一块块,锤碎拌着糌粑一起撒给秃鹫食用。
最后不留一丝碎屑,完整的归还于天地间。
姜楠观看过程中,心情一直很平静,也许是过于震撼,反倒不会产生害怕恐惧的感觉。
通过一场天葬,她再次触碰到藏区的文化与信仰,那是和其它经历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西藏这片土地处处都有信仰,无论是古老传统节日,还是日常生活习俗,方方面面都体现着对信仰的追求,由生到死,代代相传,无论老人还是小孩,都融入他们的血液,浸入骨髓深处。
队伍里有个年轻人在直面死亡后,下山路上感慨的和朋友说:“我们要好好活着。”
是啊,人要好好活着。
知死而知生。
陈开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姜楠盯着一个地方发呆的样子。
“姜楠。”他叫她的名字。
姜楠回头。
陈开走近了点:“这么入迷,是在想事情?”
姜楠仿佛还陷在回忆里未曾抽离,注视着他轻声问:“陈开,你说一个人死后还会有来世吗?”
她问出的这个问题,令陈开很是意外,导致他愣在那里,久久没有给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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