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背着光,室内亦没有亮灯,看起来稍显暗沉,门口的位置摆了张长方形桌子,上面放置了很多小巧的商品,香烟,珠串,转经筒,鸡血藤手环等应有尽有,再往里,四周的柜架和头顶上方全都挂着各种各样的藏地特色物品,最里头西北角那里有个通往后方的入口小门,装了一条半新不旧藏蓝色布帘子,垂到地面的长度很好地将里外间隔开,同时也完美地隔绝了外来人向内窥探的视线。
按照姜楠以往目的明确,绝不会在不重要事情上耽误时间的作风习惯,打量完发现没有人在,早就该像其他游客一样转身就走,但那天不知为何她停在原地迟迟未动。
来都来了,要不问问?
这样想着,她张口问出一句:“有人吗?”
其实心里压根没抱希望,只是象征性问问,谁料话落立刻收到了回应。
“有的。”
伴随声音落地,布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走出来一个藏族男孩,他看上去**岁的年纪,穿着短褂短裤,皮肤是高原地区特有的暗红黝黑。
这情况有些超出姜楠预料,她属实没想到,因此露出了难得的惊讶表情:“你——是老板?”
男孩停下来,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算是吧。”
姜楠‘哦’了声。
真是好奇怪的一家店。
男孩不知她心中腹诽,走近正想问一句要买什么,却在仰头看清她长相那一刻愣住。
姜楠瞧了瞧桌面,拿起摆在桌子中间的一盒绿色香烟:“要盒这个,多少钱?”
半天没有人回。
她疑惑抬眼,突然发现面前的藏族小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说话,那愣愣的出神模样看着怪有趣的。
姜楠等了一会儿,男孩仍未有任何反应,于是伸出手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小朋友,这个怎么卖?”
白玛倏地回过神,脸上不禁发热:“三十五。”
他说话的时候双手习惯性捏着衣角,看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仍悄悄的偷瞄着姜楠,在她视线看过来的瞬间又匆匆移开,如此反复。
男孩自以为行事隐蔽,殊不知他的一系列动作尽数被对方看在眼里。
姜楠盯着他的小脸瞧了半天,忽然觉得今天碰到的小孩都挺有意思,她本不是喜欢没事找事的人,现下却莫名起了逗人的心思:“我记得这种烟别人都卖二十五,你怎么贵了十块?是不是故意在坑我啊?”
“没有,不会坑人的。”白玛听闻这话,生怕被误会,急忙给她解释说,“我们这里全都是统一的价格。”
“是吗?”
白玛重重点头。
姜楠转开眼,指向挂在墙上的披肩问:“这个呢?
“四十。”
“人家都卖三十,你怎么又贵十块?”
“……不是,没有贵。”
她又拿起一条菩提手串,继续问:“那这个呢?”
“八十。”
“人家都卖七十,你怎么还是贵十块?”
白玛睁大了双眼:“……”
眼瞅这女人一连问了好几种商品价格,还次次都说他们家东西贵十块,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的,戏弄他,根本没有丝毫要买的意思。他有些生气,抿唇拿回手串:“那你去别人家买吧。”
小孩子心思单纯,不会隐藏想法,想的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看起来生动又可爱,姜楠一直烦闷的心情顿时变得舒畅,弯唇笑了一下。
这个笑很浅,很轻。
放在她脸上却异常明显。
白玛受到的冲击很大。
先前他在外边街上很凑巧的围观了姜楠和人吵架的全过程,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这女人不好惹,骂人很厉害,冷着脸的样子让人生怯不敢靠近,没想到仅一段时间后,她会如此措手不及的出现在自家店里,和自己面对面。
本来初印象就不算好,经过方才那一番交流,更是加深了心中对方是个坏女人的认知。
白玛这边刚有了定论,下一秒,坏女人不过轻轻一笑,增添的柔和便冲散了原本的冷淡,脸上神情放松下来,气场顿时发生了变化,带给人完全不一样的视觉观感,反差大到仿佛直接换了一个人。
他诧异到不知该作何反应来应对。
“好了,不逗你了。”姜楠说着拿起最初那盒烟,“我就要这个。”
白玛迟疑地看了看她,前车之鉴犹在,导致他对这话的真实性保持怀疑,警惕着没立刻出声。
姜楠极有耐性的换了肯定语气,对他重复道:“这次是认真的。”她取出手机按开关,没亮,这才想起来关机了,也懒得再去开,从包里找出一张五十元现金正欲递过去,眼一抬发现这小孩又在闷声不响地盯着她。
面前这张稚嫩的脸上镶嵌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干净的宛如一汪泉水,之前没来得及仔细瞧他,此刻被这样静静盯着,令她产生了一刹恍惚,不由自主地轻声问:“我能摸下你的脸吗?”
白玛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好吧。”
姜楠看他片刻,目光一闪,没再多言将纸币递去。
白玛松了一口气,接过说:“稍等一下,我给你找钱。”
趁他低头拿零钱包没注意的时候,姜楠速度极快地凑上前,伸出一只手捏了两下他的脸。
她突袭的动作太过突然,等白玛反应过来时,她已收回手站直身体,得意地挑眉睨他,那样子像在炫耀说:看吧,还不是被我得逞了。
白玛用手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很快,姜楠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多幼稚,简直不像自己能做出来的,她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嘴唇微张想说话,又觉得没必要,最后叹了口气,直接转过身跨门而出。
“等一下!”白玛在后头急忙喊道。
他捏着找好的零钱追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色背影,来往人流多,眨个眼的功夫,连背影也消失不见了。
白玛没追上人,无奈之下又迈着小短腿返回店里,回想起刚刚那番被欺负的经历,他委屈的直跺脚。
恰好这时,那条藏蓝色布帘再次被掀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面露疲惫的男人,瘦脸,个子很高,看上去刚睡醒的模样,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上身穿了件衬衫,扣子乱七八糟扣着,下身是条皱巴巴的同色大裤衩,他趿拉着拖鞋,懒洋洋的,边往外走边打哈欠。
目光一偏,他瞧见白玛当下要哭不哭的神色,没骨头似的朝墙上一靠:“呦,我们家的大少爷这是在演哪出?”
“陈开哥哥你终于睡醒了!”白玛蹬蹬两步扑进男人怀里,抱着他的腰告状,“有人欺负我。”
陈开挑眉:“谁?”
“一个漂亮的坏女人。”
他又问:“说说看,人家怎么欺负你了?”
白玛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从偶遇那个女人和别人吵架,到她进店,再到她欺负完自己离开,完完整整给他叙述了一遍。
陈开听完只轻飘飘‘哦’了声。
见他没什么反应,白玛急的来回晃他胳膊:“陈开哥哥,我被人欺负了,你怎么没反应?”
陈开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环视一圈没找到凳子,干脆盘腿席地而坐。他从裤兜掏了根烟塞嘴里,点燃吸了口才不紧不慢地问:“那你说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白玛跟着蹲下:“如此乖巧可爱的弟弟被人欺负了,你难道不该帮我报仇吗?”
陈开没回答,反问他:“前些天带你看的倚天屠龙记,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
“那你记得张无忌他妈临死前对张无忌说了什么吗?”
“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坏。”白玛说完这句话,重重一点头,没错,刚刚那女人就是这样,长得挺漂亮,但是坏。
陈开弹掉烟灰,手一摊:“这不就对了,谁让你不争气,看人家长得漂亮就移不开眼,活该被欺负,下次记得长记性。”
白玛被他戳中隐藏的小心思,撅了撅嘴,好半天没说话。
“瞧瞧,这嘴能挂酱油瓶了。”陈开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弄他的脑瓜子,拍西瓜一样拍了几下,默了两秒,他问,“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吗?”
“记得。”白玛说。
“那就记牢了,下次见到人,直接骂回去。”
白玛愣了下,略带茫然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我不会骂人。”
陈开耸了耸肩,长叹一声说:“你看看你,还吹牛说自己现在是可以撑起一片天的男子汉,结果到头来被欺负了只会在家生闷气,连骂人都不会。”
白玛闻言唰的一下站起身,抻着脖子对他大吼:“我没有吹牛,我就是男子汉,不会骂人我可以学!”
‘男子汉’三个字对这小子果然百试百灵,陈开简直被逗得不行,笑得眼角直抽抽,身体一颤一颤地跟着抖动,困意全消,人都不困了。
白玛不满:“陈开哥哥你笑什么?”
陈开掩饰性咳嗽两下,一本正经的否认:“别瞎说,我哪有笑?”
白玛噘着嘴跺脚:“......明明就有。”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陈开摆摆手连忙岔开这个话题,“现在有另外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白玛问。
陈开摸了摸肚子,听到一阵咕噜咕噜叫的声音,忍不住哭丧着脸说:“你快给家里打电话问饭做好了没,你哥我再不吃点东西就要饿死了。”
白玛眨眨眼睛:“……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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