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从山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收敛爹娘的尸体,他将鲜血擦干净,但是那些血腥味却无法被冲淡,他只能从屋外搬了沙子进来,将沙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他收起了爹娘的残肢断臂,将他们埋在屋外,权当是坟墓了。只是爹娘头颅他却不能埋起来,这些要作为证据呈上去。
母亲手里的残布他留了下来,藏在怀里,这块残布用料精良,绝对不是他们自家的布,只能是杀了爹娘的那个凶手身上的布。
镇子离家十里,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于是就将羊圈里的羊和狗蛋托付给了自己的玩伴。
“如果……如果我能回来,你就还给我。”屈从山避开李孜的眼睛,“如果回不来,这些羊就归你了。”
李孜双目通红,哭着抱住屈从山道:“哥,你一定得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屈从山忍不住抱紧他,深吸几口气后终于推开了他,强硬道:“好了,别哭了,你得帮我放羊,照顾好这些羊!”
“……别再被欺负了。”
说完,没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爹娘的头颅被他背在身后,他带上了父亲的那把大刀,离开之前去看了那堆土包,这下面埋着他的爹娘。
跪下来,深深磕了几个头。
“爹,娘,儿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害怕,之前一直有你们陪着我,这一次,没了你们,我怕我走不下去。”
屈从山抬手狠狠擦掉眼泪道:“但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
一阵风吹过,土堆上的沙土扑了屈从山满脸。他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感受风沙的严酷与温柔,然后站起身,踏上了去往风沙镇,为爹娘申冤的路。
镇子上设了巡检司,巡司老爷掌缉捕盗贼,盘诘奸伪,他一定可以为爹娘申冤。
风沙镇本就是个边陲小镇,常住人口不多,多的都是些逃难的流民以及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士,吵吵嚷嚷,倒也热闹。
屈从山来到巡检司,站在门前,巡检司大门紧闭,并无官兵看守,于是屈从山深吸一口气,拿起鼓槌,狠狠敲了下去。
“草民有冤要申,求大人明鉴——”
砰砰砰敲了没几下,那门应声就开了,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探出头,上下扫视屈从山一眼道:“来报官的?”
屈从山点头,那男人不耐烦地咂了咂嘴道:“放下鼓槌,敲坏了有钱赔吗你?”
那人带着屈从山进了门,屈从山看着巡检司里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以及有模有样的假山,心里一惊。
据他所知,巡司老爷不过是个九品官,年俸不过六十石,可看巡检司内的摆设,绝不是一个只领六十石年俸的官员可以承担得起的。
“大人,这就是击鼓鸣冤之人。”那男人带着屈从山来到公堂,向着坐在主位上举着鸟笼逗鸟的男人点头哈腰作揖,端的一副狗腿样。
“贱民见了本大人为何不跪?”
巡司老爷慢条斯理说出这么一句,屈从山刚要跪,就被带他进来的男人狠狠一脚踹在腿弯,屈从山被踹得往前一扑,背上背着的两颗头颅也滚了出来,未干透的血溅在地上。
“这是什么?!”
那男人猛地抓起屈从山的头发,恶狠狠地在屈从山耳边问:“是你杀的人?”
“不、不是。”屈从山奋力挣脱开男人的手,顾不上头皮刺痛,爬过去抱起两个头颅。
“大人,这是我爹和我娘、他们遭歹人杀害!”屈从山用力磕着头,“求大人明鉴,为草民爹娘申冤!”
“求大人为草民申冤!”
屈从山不知磕头磕了多久,巡司老爷终于开了口:“好了,别磕了,来,报上名来。”
屈从山的额头磕破了,鲜血顺着伤口慢慢流了下来,屈从山深吸一口气道:“大人,草民家住风沙镇外十里的村子里,家里养些小畜谋生,那天晚上回家之后,我爹娘不知为何被人杀害,求大人明鉴!”
“你说……你爹娘是被人杀害的,可有什么证据?”巡司老爷开口,将鸟笼丢开,装模作样举起笔。
屈从山忙道:“我爹娘身体被人切开,头和四肢都被斩断,死不瞑目。”
“求大人明鉴!”
“哦?”巡司老爷沉思一下道,“那你可知凶器是什么?”
屈从山将两颗头举起来道:“大人请看,尸体伤口处切口平整,看起来要么是刀,要么是剑!”
就在这时,当啷一声,一直站在屈从山身后的男人将屈从山背篓里的那把刀拿了出来仍在地上。
“大人,这里有一把刀!”那男人献宝一般道。
巡司老爷摆手,那男人颇有些吃力地将刀举起来递给了他,这把刀是屈北曾经打下江湖所用的武器,刀把上嵌着一颗极其难得的红宝石。
巡司老爷看见宝石的刹那眼睛就亮了,嘴里念叨着“极品,极品啊”,一边上下抚摸着那块宝石。
“大人,这是家父的刀,请大人还给我。”屈从山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巡司老爷朗声道:“你如何证明这是你爹的刀?”
屈从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巡司老爷,语塞道:“这明明……”
站在身后的男人再次抬脚狠狠踹在屈从山肩胛上,屈从山直接倒地,两颗头颅再次从他怀里滚了出去。
那男人狠狠踩着屈从山的肩膀,脚下使力,恶狠狠道:“说,这把刀是从哪儿偷来的?!”
巡司老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毕金,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是,大人。”毕金说着,脚上却不肯泄力。
“姓名?”巡司老爷这样问。
屈从山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屈……从山。”
“屈从山,你说你爹娘是为人所害,可有证据?”巡司老爷又问。
屈从山趴在地上,咬牙道:“我爹习武,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他绝对是被人杀死的!”
“习武之人?”屈从山听见巡司老爷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些迟疑,但是立马振振有词道:“现在也死了,可你如何证明你不是贼喊捉贼呢?”
“大人!”屈从山双手撑着想要直起身,毕金这次踹在屈从山后脑,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接着,后脑的疼痛传遍全身。
他晃了晃脑袋,巡司老爷在他眼前转着圈,嘴里不知说着些什么。
“嫌犯屈从山,贼喊捉贼,毫无孝悌忠爱之心,已不配为人。且先关押起来,择日问斩!”
屈从山被人架了起来,他睁开眼,想要挣脱开这些人,但是他们就跟狼犬一样紧紧咬着他,屈从山看见毕金抬脚将地上的两颗头颅踢到一边。
“还给我……还给……我……”
屈从山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屈从山看见的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睁着一双大大的圆眼看着他。
“嚯,你醒啦。”
屈从山没理他,强撑着站起身,眼前黑了黑,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
“喂,你是想强行出狱吗?”
那人躺到屈从山刚刚躺的地方,舒服地叹了口气道:“别想了,虽说巡检司守卫不多,可是大白天就想越狱,也太天真了吧。”
屈从山没理他。
那人继续道:“欸,刚才他们把你扔进来的时候,说你杀了双亲,所以没人愿意收你,还是我大发善心让你留在了我这里,怎么,你不打算——”
这时,屈从山猛地转身,弯腰攥起那人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我没有!”屈从山的眼泪沁了出来,他大睁着眼,声嘶力竭:“我没有,不是我!”
那人看着屈从山,愣住了,二人就这样对峙,然后那人笑了。
“我说呢,你看着也不像什么毫无人伦的人。”那人轻而易举将屈从山的手臂挥开,坐在地上看着屈从山道:“那说说呗,讲讲你怎么就进来了?”
屈从山脱力,坐在他旁边,一字一句将这两天的事情将给了这人听。
“果然还是个孩子!”那人听完后,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屈从山的额头,恨恨道:“财不外露,知不知道!”
“现在当官的,谁不贪?”那人躺在地上,懒懒道:“再说了,我们这个风沙镇,离京师那么远,如果毫无油水,谁还愿意来呢?”
屈从山没说话。
那人也沉默,屈从山感觉身上哪哪儿都疼,像针扎一样。
“对了,你想不想报仇?”那人这样问,彷佛这是个很随意的问题。
屈从山嗤笑一声,道:“我想,但我出不去,更何谈报仇?”
那人站起身,拍拍屈从山的脸道:“别泄气啊,我帮你。”
“你?”屈从山仰头看他,这人看上去比屈从山大了一点,但是现在也被困在狱中,怎么帮?
那人笑了笑:“但我有一个条件,出去之后,你得想办法告诉整个江湖,我还活着。”
屈从山不解,看了他一会儿,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嘿嘿一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金蚕丝’命木是也。”
屈从山更加不解:“你既已有名号,看来武功绝对不低,为什么自己不出去?”
命木道:“哎呀,你是不知道,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这些年也有很多人来找我比拼,实在是很烦。”
“留在这里,也算是得个清闲。每日供应饭菜,还不用去和别人打架。”
屈从山道:“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出去告诉别人你还活着呢?”
命木移开视线,坐在他身边道:“我无聊,不可以吗?”
无聊……
屈从山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也不想管,他只想出去。
“好,我答应你。”
命木笑了:“好啦,这两天你先好好养伤,也不必担心问不问斩,囚狱中所谓的‘杀人犯’不只你一个,他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你先养伤,等你好一点,我再送你出门。”
……
就这样在狱里待了两天,身上的阵痛也缓解了。
这天下午,命木拿着一张小小的地图,给屈从山指路。
“你看,我们的囚狱在巡检司最深处,夜晚整个巡检司都无人看守,你就顺着囚狱长廊出门就行,然后出了囚狱之后,往左转,左边那面高墙下有一块巨石,你把石头挪开,那里有个狗洞。”
松懈的守卫和毫无威胁力的巡检司,屈从山看着地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命木问。
屈从山道:“巡检司老爷住在何处,他抢了我的东西,我要拿回来。”
“哦?”命木看起来兴致勃勃,“这倒也不难,他的住处在巡检司的内院,你直接顺着连廊走就行,反正无人看守。”
屈从山点头,将命木递过来的地图收好,放在怀里。
“但是你得注意,走狗毕金会些武功,且他夜晚行踪不定,如果被他抓住,那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屈从山眼神一沉,想起毕金踢他爹娘头颅的那一脚,巡司老爷和毕金,两个人都得死!
“那好,我走了。”
命木懒洋洋地躺了下去:“一切小心,可别被抓住了。”
屈从山看他一会儿道:“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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