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艾里略确实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艾里略的讲课颇为精湛，切西亚也渐渐放下了一些怀疑。唯一让切西亚有点捉摸不透的点是，表面上，她上的课是礼仪，实际上，授课的内容跟礼仪完全没有关系，大多是一些政论的问题。

不过，切西亚对此乐成其见。她讨厌礼仪课，对比之下，艾里略的政论课都变得眉清目秀了。

下课时，切西亚并没有出发去实验室，她挽留了艾里略，邀请他在她家里喝一杯茶。

艾里略欣然应允。

切西亚带着艾里略去了门口一侧的小厅，那里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用。小厅旁，花园就在外边，这一块地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此时，窗外的月季花开了，远远看上去如同梦幻，一团团的簇拥着把整个庄园衬托得如同仙境一般。

“艾里略，你来自哪儿？”才没聊了两句，切西亚就开始不着痕迹地打探起他的来历来。

她的对面，艾里略喝了口茶，闻言，他回答道。

“我来自一个小镇，并不是特奥蒂瓦坎的本地人。切西亚，也许你听过那个名字，莫雷顿。”

他的声音真的非常好听，宛如春日来临时雪融时化成的汩汩清泉缓缓流入溪涧，语速不紧不慢，带着一股颇有特色的声调，让他说出来的话愈发悦耳。

特奥蒂瓦坎是西瓦利的王都，当代的统治者是女王帕娜·霍珀，切西亚就出生在这里。作为政治、宗教一体的城市，特奥蒂瓦坎在整个西瓦利帝国的历史上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相比较起来，其他城市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莫雷顿……真是个好地方。”切西亚喃喃念了一声，随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伯考先生来让你代课，是因为你是他的学生吗？”

她根本不知道莫雷顿是哪儿……

艾里略似乎没察觉到这种你问我答的情况，他也没有露出烦闷的表情，他看了一眼屋外的月季，突然露出了笑容。

“不是。我和吉尔伯特·伯考是偶然之间认识的，在那之前我曾经做过零零散散的工作，遇到他以后，我才决定当一名老师，切西亚，你是我第一位学生。”他说。

“你当过什么职业吗？艾里略。”回过神，切西亚已经追问了下去。

因为她注意到，艾里略并不介意这些。

和他交谈确实是一种享受。

艾里略是一个知无不言的人，在上课的时候，切西亚已经看了出来，他广博的学识是真的，看起来，他确实去过很多地方，也做过很多职业。他讲话也不生硬，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光是听着，她就觉得心情愉悦，好像被一根松弛的弦轻轻拽动了一下。

切西亚不介意再多跟他聊一会，甚至，她颇为欣赏他——如果他不是像梦里那样，是一个骗子的话。

“我当过钟表匠，画师，铁匠，等等。”艾里略坦然说道，丝毫不在意地吐露自己的经历，“莫雷顿是我的家乡，我在那儿待过几年，随后就开始四处流浪。几个月前，我才来到了特奥蒂瓦坎，然后就当了一名礼仪老师。”

切西亚并不相信，她不动声色地扫了扫他的手掌，不出意外，她没有在艾里略的虎口发现茧。甚至，艾里略的手光滑细腻，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分明不是一位工匠，也不像一名画师的手掌。

不过，这一点，跟梦里的情景不一样。

梦里，艾里略曾经告诉她，他自诞生起一直呆在神殿里，他足不出户，作为一名新神，艾里略是在旧日的神明死亡以后，在荒芜之中诞生的。和旧神不同，他不需要人类的信仰来维持力量，所以他关闭了和外界沟通的通道。直到两百多年后，因为偶然发现的写着阿波卡预言的羊皮纸，他才打算来到了特奥蒂瓦坎，想去看看切西亚。

切西亚对那句预言也颇有印象。

“艾里略会疯狂地痴迷上这位名为切西亚的人类少女，他会为她戴上王冠，为她降临人间，为她打破自己的一切合理。在切西亚·贝赛罗身上，他能找到一切的答案……”

现在听起来，这段描述里漏洞很多。

切西亚对这个梦也没有到幕幕皆信的地步，只是，面前这个艾里略也无法那么轻易让他信任了。

“噢，是吗？我从没离开过特奥蒂瓦坎。也许有空的时候，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别的地方。”聊了些题外话，切西亚不打算遮遮掩掩地试探了，于是，她微笑着拿起了《门》，把书推到了两人的中间，“艾里略，最近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本书，它有点特别。嗯……你能帮我看看吗？”

此时，这本《门》上用漂亮的花体写着她的名字——切西亚·贝赛罗。

切西亚看着艾里略接过了书，翻动了一下，他指腹不断地摩挲着封面的硬皮，凝神了片刻，突然，他抬起头，对着切西亚笑了。

这是一个颇为真诚的微笑，他的嘴角跃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里仿佛渗着光亮，连那张一直冰冻着的结冰瞳孔也融化了似的，水光涟涟，宛如阳光下变彩的欧泊。

“它确实很特别。”他说。

闻言，切西亚的双目锁紧了艾里略，她沉思片刻，挥退了玛琳。

后面的谈话不适合有别的人在。

现在，这个书房里只剩下她和艾里略。

“你能告诉我，它有什么特别的吗？”

“它没有特别的，如果要说特别的话，那是因为，《门》是属于你的东西。”

艾里略说着，他葱白的手指了指《门》，目光让人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没有追究切西亚为什么特地把这本《门》摆出来的原因，因为，这的确是他来找切西亚的原因之一。

对艾里略而来，他完全不把切西亚的小心思放在心里。

从开始到现在，他都不介意透露自己的一切心思。如果，切西亚对他一无所知，他还会有点犯难。

现在，她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知道他会来的事情，艾里略对此乐成其见。

他的手只是轻轻地触摸了片刻这本书，《门》就像被点亮了似的骤然发出了一圈光轮，封页上，那几个切西亚用墨水写上的字迅速的被金色光芒洗刷了一遍，像烙在书上似的，和书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艾里略把书递给了切西亚。

切西亚眼神狐疑地扫视他。

艾里略不打算抢走它吗？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他那双银灰色的瞳孔迅速地看向了他，此刻，切西亚才注意到，他的锥形瞳孔永远的明亮，让人沉湎的透明灰质看起来混杂着污浊，却永远那么干净，艾里略说，“别担心，我不会抢走它。”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切西亚脱口而出。

她不打算掩饰下去了。

梦里艾里略和现实里的他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梦里的艾里略是一位自私又自我的人类。是的，切西亚可以确定，梦里的那个家伙是人类！

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切西亚从未发现过那个“艾里略”有过什么超出寻常的能力，他甚至有点常识匮乏，说话也带着一股异域口音！说实话，切西亚都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那个“艾里略”，梦里，她自己简直也像疯了似的。

而眼前这个艾里略，切西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是神。

这个世界，只有牧师通过信仰，能汇聚一点治愈的力量。艾里略点亮《门》的举动，明显已经超出了常理可以解释的范围。

虽然切西亚和萨得最近在做关于信仰这方面的研究，但他们还被困在半路呢。

“你是神对吗？如果你想要它，我可以把它送给你。我不知道《门》对我有什么用，一切可能有些难以相信，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人扮成你的样子，他骗走了这本书，然后毁了我的人生。”切西亚诚恳地说道，她现在已经完全把梦里的东西当做假的来看了。

艾里略眨了眨眼睛，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别信任我，切西亚。你觉得我不会做什么危害你的事情，对吗？”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台边缘。靠在墙上，艾里略背着光，切西亚看不清他大半的面孔。

切西亚点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艾里略的表情相当的迷惑，尽管他说出这句话的表情非常的温和，但他单薄的视线带着点自上而下的睥睨之感，这种感觉让切西亚清晰的明白，他非常高傲。

他歪了歪头，白金色的发丝也跟着一起垂落到一边，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和无辜。

“因为，我已经为你带来了灾难啊。”

……

切西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艾里略的，在艾里略说出那句话后，她感觉自己一直处于茫然和困顿之中。

她追问他，但艾里略却异常坚决，他不再回答切西亚的任何问题了。

写着，时间刚过正午，玛琳已经准备好了午餐。

切西亚打算下午再去实验室找萨得，她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萨得。

吃完了饭，活泼的玛琳还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玛琳，有什么问题吗？”

玛琳性格单纯，实在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切西亚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的异常。

听了她的话，玛琳眼神闪烁，还是拧着眉头，纠结着问出了这个问题。

“切西亚小姐，您和艾里略先生是什么关系啊？艾里略先生，是您的情人吗？”

“咳咳咳……”

切西亚还在喝茶，听到玛琳的话，她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她呛了几口，才不可置信地看着玛琳。

“你在想什么呢？”

玛琳一脸严肃和认真，她还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姐，我都看出来啦！”

“你看出了什么？”切西亚失笑。

“您和艾里略先生……”玛琳停顿了片刻，她的脸颊微微发红，跳出一团粉色的晕霞，“你们在一起了吗？小姐！您的举动太危险了，被米尔克先生发现了怎么办？起码，你们也该挑一个隐蔽点的地点呀。”

“玛琳，你在想什么！”切西亚瞪了玛琳一脸，把玛琳看得莫名其妙的。

她是不知道，这个小女佣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

想到艾里略那句话，切西亚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走之前，艾里略在纸条上留下了一个地址，他告诉切西亚，如果她想知道怎么使用《门》，她可以来找他，他会告诉她正确的使用《门》的方法。

切西亚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艾里略已经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

“我和艾里略什么都没有。”从回忆里抽身，切西亚没好气地说道。

艾里略可是自称给她带来了灾难，况且，她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的神一见钟情。

“嗯嗯。”

听到切西亚的话，玛琳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她眼里，切西亚和艾里略之间那种奇异的氛围，还有他们心照不宣的聊天内容，都证明着明明他们都是认识的。

可他们还要装成陌生人在萨得面前寒暄。

光是想想，玛琳就已经快要两眼泪汪汪了。

明明是两个相爱之人，但艾里略先生只能假借思念之情装成礼仪老师来偷偷看一眼切西亚小姐。迫于无奈，他们也只能装作一对无法相认的陌生人……在他来之前，切西亚小姐还故意编了个故事，希望撇清和艾里略先生的关系，但他们明明是如此的相爱……

尽管，艾里略先生看起来才是第三者，但是他实在是太礼貌和妥帖了，在玛琳眼里，艾里略是他见过最为温和有礼的人。

以至于，她潜意识之中，感觉米尔克先生已经成了那个恶毒又狡诈的，拆散相爱之人的坏蛋。

在艾里略进门时看到切西亚和萨得接吻时，那“痛不欲生”的表情，玛琳几乎可以肯定，他肯定深深爱着切西亚！

况且，她在书房的时候，切西亚小姐还特地让她离开呢！这不是为了制造珍贵的独处机会吗？

想到这么多细节，玛琳就愈发确定，切西亚和艾里略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现在，切西亚忧郁又失落的表情也完美应证了这一点，她还在思念着艾里略。

“小姐，你跟艾里略先生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在书房里做什么。”

玛琳心照不宣地使劲点头。

她要为切西亚和艾里略的爱情|事业做出一份贡献。

至于萨得，那就只好对不起他啦！

看她的表情，切西亚就明白了玛琳的点头敷衍极了。

切西亚又想叹气了。她挥了挥手，也没解释什么，让玛琳出去了。

等玛琳走后，切西亚才歪着头，闭了闭眼睛，放任自己靠在沙发上瘫成一团。

“我要去找艾里略吗？”看着天花板，切西亚喃喃说道。

现在，那张纸条还捏在她的手心里。艾里略给他的地址是一个偏僻的教堂，那是个落败的小教堂，在几年前就已经人烟绝迹，杂草丛生了。

问题是，切西亚几乎天天去实验室，她的日常行程太普通了，几乎天天和萨得待在一起……如果她特地去那座教堂为了见艾里略的话……

光是想了想，切西亚就感觉到了头大。

她翻了个声，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头顶上仿佛有一朵看不见的花也蔫了吧唧的。

唉。

怎么办？

要不要告诉萨得？

明明她跟艾里略什么关系也没有，可是如果去教堂找他，还特地不带上任何侍从……

傻子都会觉得，她是过去和艾里略偷情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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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