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已经实现跨越星河的各种族来说，沉默而无边的宇宙仿若囚笼，他们不断探索边界不断折戟而返，于是再绚丽的恒星与星河，都成为了寻常。

有幸成为第一批踏上觐见神明道路，乘上先驱者的，多是星球种族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方扣是狼族领袖的儿子，但就化形的身板来看，他还是个人类七八岁的小孩，同先驱者驾驶室里的高大而外形各异的生物格格不入。

也因此，他挤不进中心，只能趴在透明的舱壁上看着外界不断掠过的陨石。

他们在这片陨石带里困了三个星际日了。

先驱者的定位仪似乎出了问题，一直在刷新报错。身后那群大家伙有的主张继续往前，有的主张朝最近的恒星系开，为此吵个不休。

在先驱者又一次抗下一颗陨石的摩擦后，方扣似乎听到了细微的电流声。

“别吵了。”

一开始没有谁在乎这一声，直到一声凄厉的狼啸压过所有，他们齐齐转头，舱壁前，狼耳少年抬起手，将舱壁上的裂痕展现。

操作系统前的史莱姆连忙调出先驱者的状态，屏障系统封闭性正以千分之一的点开始下降。

他震惊质问一旁的机械手臂：“你们知道屏障被损坏了为什么不说？”

作为主要操控者的机械族，不可能不知道先驱者的状态，但他依旧只是操控往前，似乎全然不在乎其余人的死活。

机械手臂点了点操纵屏，亮出登上先驱者前所有生物签订的须知：先驱者第一设定：前往遗失之地。

“什么意思，等这破东西裂了，我们掉外边了也不会说是吗？”

驾驶舱仿佛被丢了炸弹的池塘，漫起无边的责骂与慌乱，方扣默默退后冷眼旁观，这些人就算获得名额成为名义上光荣的先驱，但在生死面前都依照着普通生物的本能求生。

只有他不一样。方扣藏在衣裳下的后背冒着冷汗，冰凉的花茎缓缓地舒展着自我。

舱内的争吵对机械手臂并无影响，驾驶台摆在这，没有权限谁也动不了。

“我们会死在这。”史莱姆很丧地滩在地板，目光落在透明舱壁上，能看见大小不一，速度极快的陨石不断擦过。

控制台屏幕上，无数代码刷屏，机械手臂试图分析现下的场景，只是情感点无法用代码计算，而那是他们主脑才勉力可以拥有一点的奢侈品。

方扣看够了闹剧，突然感觉到背上的骸骨之花过分的活跃，他反手伸进衣裳，那花却贴着他的手臂滑出，直直地撞向舱壁裂隙。

周围突然安静地不像话，方扣以为是暴露了自己被感染的事，警惕地握住兜里的刀，却见所有生物目光都落在他背后，包括机械手臂。

他转头，亲眼看见了神的降临。

首先入眼的是形状繁复一团银白，细看才会发现那是神明背后张牙舞爪的骸骨之花，它们骑士般簇拥的神明拖迤着月牙白的神袍，剔透的水晶雕刻的饰品处处可见，忠心地衬托着神明的高贵矜傲。

意识到自己落入比星宇还辽阔的眼里，方扣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他无法挪开视线，也不愿，更无法思考神明现身的目的。

他看见神明抬手，修长的五指张开并拢，轻轻挥动后，先驱者周围的陨石被暂停了时间。

机械手臂操纵着先驱者脱离陨石带，悬停在神明身前，隔着舱壁，骤然脱困，停止了无休止争吵的生物们却无暇顾及，只是看着宇宙中的神明怔愣。

无论是哪一个种族都无法形容他们双眼所见到的容貌，但很快他们就脱离了这个状态，因为那快速舞动的银色藤蔓自神明身后窜出，枝蔓生长，眨眼将先驱者包成了球状。

失去视野后的先驱者静静地悬浮着，所有的目光聚集到机械手臂上，然而后者摆动后，告知：“幽灵之神控制了先驱者。”

短暂的沉默之后，狼族嘶哑着压低声音道：“我们都被他骗了！这都是神明的阴谋。”

无人说话，狼族眼睛渐渐变得血红，想起了妻子被银白色的花枝盘踞的白骨，困兽般嘶吼后，他向自己保证：“我会杀了幽灵之神。”

对于自己招来的杀身之祸姜荼一无所知，他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不远处从星云中缓缓探出身躯的庞然大物。

如虎如豹的生物身上还拖着细碎的星云，漆黑的身躯上布满黑洞般的兽目，但姜荼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生物锁定，与之同时，还有来自等阶神位的压力。

而随着不明生物渐渐靠近，星云散去，它身躯上表层上紧紧贴附的骸骨之花也被显露。

姜荼挑眉，大概知道它冲着自己来的理由了。

“幽灵之神，果然是你。”

长吟的信息入耳，姜荼想了想，无可辩驳，于是沉默以对。

巨兽最终停在姜荼身前十步远，面对他最大的那只眼映出一团银白。

“尔因一己之私使整个宇宙蒙难，神位已经不稳了。”

姜荼肯首，他抬手将巨兽身躯上的花召回，出口的话自然地转化为意识传达：“我已经找到了新的神位传承，很快这一切就结束了。”

映着姜荼的那只眼更大了。

“吾知道他，吾为他而来。”

姜荼疑惑地歪头，只见巨兽漆黑的眼底突然翻涌出瑰丽的星云，如迸裂的岩浆将巨兽眼里的身影裹挟，星云旋转沉溺，黑色的巨目恢复平静，巨兽身前的神明也不见了踪迹。

包裹着先驱者的藤蔓渐渐脱落，化作银光消散在毫无边际的宇宙。

转身离去的巨兽某一只目看见了这艘飞行器，于是宇宙有一阵风刮过，将生物中率先依照神明希望踏上征途的先驱者们刮向某个湛蓝色的星球。

在一片星云的混沌中，姜荼的五感错乱，他听见星云聚拢又分散，看见时间的罅隙，五指间似乎留下光阴的冰冷触感，他被包裹着穿过、沉没，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姜荼在密集的枪声中惊醒。

他睁开眼时，方形的一点日光正好打在他的左眼，他被刺得闭上眼，推开身上压着的木板坐起身，许久才重新睁开眼，看到自己缩小一倍的手。

【0408，不需要解释一下吗，我变成了小孩。】

意料之外，0408没有回复。

姜荼皱眉，这才发现自己还受了伤，腰上有一道巴掌厚的刀伤，已经结了痂，但还是疼。

无边际的废墟之中，半坐的少年慢慢躺下，目光投向无际天空，与他初见时不同，此时的天还是一片蔚蓝。

密集的枪声突然爆发在不远处，姜荼闭上眼一动不动。

没一会，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在他耳边响起，他的身体被搬动，有人把他放在了自己身上。

发烫的枪口抵在姜荼腹部，冷漠粗粝的声音“啧”道：“死的。”

“再找，他受了伤，跑不远。”

“换一个也行？老子要开花了！”

脚步渐远，姜荼身下的人一口气没换好，咳得厉害。

姜荼翻身到地上半坐起，歪头打量。

眉目清秀，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大概没想到他是个活人，努力睁大红肿的眼，因为止不住咳干脆把手腕咬在嘴里。

“骨衣？”

小骨衣戒备地看着他：“你是谁？”

五官稠丽的少年对他笑，背后是刺目的阳光。

“我是来自未来的你。”

“……”骨衣低头，“骗子。”

他站起来：“谢谢你救我，再见。”

看着他跑开，姜荼也没追，他坐在原地，直到晚霞披肩，0408姗姗来迟。

0408：“抱歉，由于涉及时空逆转，连接断开。”

【我差点被爆头了。】

0408：“总部有读取记忆的权限。”

言下之意刚刚发生了什么0408已经读取了。

【可吓人呢。】

姜荼一点也不尴尬。

眼看夜色渐深这人还没有动身的意思，0408忍不住：“请任务者积极完成任务。”

许久不曾听见的话，姜荼表示一秒怀念。

“是要积极一点，毕竟信仰之力真的少得可怜。”

话虽如此，他起身的动作依旧是令0408代码难受的缓慢。

“我要去找我的信徒了。”

废墟不远处就是城池，姜荼的进城很顺利，甚至守卫看他可怜还给他塞了一管营养液。

城里是与废墟截然不同的繁荣，夜市里人山人海，过往的各个种族有说有笑，看上去相处得十分和谐。

姜荼游离在外，带着结界穿过最繁荣的一条街，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找到了小骨衣。

小孩面前堵着两圈人高马大的灰狼族，手上的大刀反射着巷子外温暖灯火。

“那群搞研究的招了，只要和别人接触过，花会退！”

“他已经打伤我们两个兄弟了。”

“一只蚂蚱而已，上！”

到底还是小孩，已经爆发过的身体阵阵酸痛，眼看大刀砍来，骨衣只能尽量贴着墙，紧紧闭上眼。

疼痛并没有来，四周安安静静的，骨衣在心里数到二十睁开眼，身前逆光站着小小一道人影。

绚丽的烟花在小巷上方炸开，借着微光骨衣看清了姜荼的脸，紧随而来的爆竹声掩盖他所有的心跳。

再一次救下他的漂亮少年朝他摊开手：“小骨衣，我受伤了。”

鲜红的一道横在白皙掌心，刺目。

骨衣捧住他的手，小心地避开伤处。

“我带你去包扎。”

姜荼自然是听话地跟着，两人都没有理会脚下横七竖八的身体。

骨衣把人带回了自己家，小小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客厅摆设似乎被人匆忙间撞乱了位置。

骨衣去找医疗箱，姜荼就摊着手看鞋柜上摆着的照片，肩并肩的两个小孩一笑一怒，依稀从眉眼里能看出些相似。

“过来。”

姜荼依言坐到沙发，骨衣就蹲在他面前，先用棉签酒精消毒，然后缠绷带。

“你哥哥呢？”

“不知道。”

他垂着头，专注手上的事，姜荼就看着他纤细的睫毛微微出神。

【好像有点乖。】

0408：“任务者已没有信仰之力，后续发展不确定，请任务者尽快回到正确时间线。”

【不急。】

“那些，为什么堵你？”

废墟里遇到的明显不是狼人。

骨衣打好结，不情愿道：“他们要找替死鬼，只能抓城里的黑户。”

他眼里泛红，姜荼摸摸他的头：“你哥哥没事，我知道。”

骨衣盯着他：“你真的是未来的我？”

某位缩水的神明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

“……你来干什么？”

姜荼收回手撑着一侧脸：“大概是，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