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画地为牢2

归一宗,弟子戒堂。

江菏泽到时,审讯已经过了一轮,抬出去的弟子无一不是血肉开绽,哀声连连。

戒堂里的血腥味已经持续了七日,一层叠一层,透出一整个宗门的不安与彷徨。

戒堂长老收回手里的戒鞭,抬头去看高座上沉默不语的几人。

“私自出入过万卷阁的弟子皆已惩处过,结果如诸位所见,并无人见过四方笔。”

戒堂里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主位上的男子起身,庄肃的面庞,沉声道:“诸位,守护四方笔的责任自首代宗门宗主口口相传至今,代代安然无恙,直至今日。岑何失职,看护不当,理应自请责罚,但,贺朝节在记即,四方笔不出,神器不来。归一宗并非大家门派,承受不住其他门派问责,岑何有愧,只愿能尽快请到神君出关,找到四方笔。”

主位右侧,辜长老将浮尘轻放于岸面,问岑何:“神君闭关已逾百年,宗主想请神君出关,有何倚仗?”

岑何向其颔首,将身后的江菏泽招来:“此事涉及神君隐秘,既是菏泽查阅而来,便由他来说吧。”

江菏泽上前行礼,不疾不徐道:“我此前曾听过一则轶闻:神君的爱人是鲛人一族。恰好三月前,南海现鲛人踪迹时,神君隐隐有破关的迹象。四方笔失守兹事体大,久久寻探不得,菏泽便向宗主提议,将鲛带予神君,试探一二。”

“胡闹。”主位左侧较辜长老稍显年轻的男人将重剑捶地,“那是已登仙境的神君!高高在上的仙,怎么会为一尾鱼走下神坛!”

“话不能这么说~”男人旁座的女人支着下颚吃玉果,“你方剑痴哪里懂得来男欢女爱?菏泽说的轶闻百年前可是沸沸扬扬,我也听过。遑论神君既已登仙境,为何不去九重天,屈尊降贵留在凡界不为心中所系,还能有什么?”

剑痴想反驳,目光瞥到女人轻飘飘刮来的一眼,顿时收声。

无人再开口,便是默认的意思,江菏泽接到宗主的授意,继续道:“贺朝节迫在眉睫,菏泽今日便启程,尽快前去苌眠。”

待到诸位长老离去,留在最后的岑何拍拍江菏泽的肩膀,欣慰道:“菏泽,我没有看错你。”

有了鲛与神君,四方笔便没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若是神君不认那条鲛,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江菏泽垂下眼:“弟子知晓。”

*

阔海阁,江菏泽的落脚地,多了条鲛。

归一宗乾元派大师兄,传闻中高冷可靠的江菏泽,在自己独一座的阁楼里,向温泉里的鲛伸出手。

几乎是和白日里一模一样的站位,姜荼躺在泉底,在抓飘摇的鲛衣时抽空看了他一眼,冷哼。

【他在挑衅我。】

又不是小猫小狗,岂是伸手就能召来的。

【而且还不是我的任务对象。】

0408:“触发关键词。请任务者注意,本次任务回收对象与任务对象为同一人,请任务者仔细辨别。”

【辨别?你怎么升个级还提高任务难度了?】

0408冷酷无情:“请任务者积极完成任务。”

【……你变了。】

高傲的鲛鲛尾摆换了方向,自上俯瞰,只能看见绮丽的光在层层叠叠铺开后的鱼尾上折射跳跃。

银白的底色,如一轮沉底的月。

江菏泽伸手捞了一把月亮,在月光从指缝流逝时,他的月亮突然摇尾浮上了水面。

鲛人的眼睛是碧蓝色的,深处流淌着汪洋大海的波光,不经意,就会沉溺。

姜荼在咬住江菏泽手指时突然回神,抵在牙尖上的温热皮肉柔软,微微凹陷,而被他咬住手值的人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上去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姜荼咬不下去。

【0408,我不对劲。】

0408突然友情:“鲛人喝血可以饱腹。”

姜荼很冷静【我们鲛非必要不喝这个,这是人鱼才干的事。】

血脉不纯的人鱼,才会吸食人血并恶意玩弄人类,以此为乐趣。不过反之,人类捕捉人鱼时也会利用这点。

江菏泽勾了勾手指:“想要?”

狡猾的人类居然试图用鲜血引诱鲛人,可惜姜荼是一尾自制力超强的鲛,不仅不上钩,鲛尾一翘一拍,兜头给了江菏泽一场温泉雨。

惩罚完胆大妄为的人类,鲛人再度沉回泉底。江菏泽确认对方没看自己了才撤开灵力防护,衣裳干燥,可闻到被泉水洗过的空气,他身上沾染到的腥气便变得不堪多闻。

鲛人不和他交流。江菏泽想着,还是在临走前留了话。

“待我洗漱后,今夜便带你去苌眠。”

姜荼抱着鲛尾。

带他去长眠?这是要杀鲛了?

随遇而安的鲛心大,抻手押尾,闭上打起瞌睡。

温柔的月光穿过泉水将他拥抱,勾勒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脸。

0408检查到鲛人心率平稳后,化为小小一团回到了总部。偌大总部唯二的两人正在总控台前一人一边地对峙着。

肖丰年揉着眉心,语气难得强硬:“你这样胡来,部长回来不会轻饶你的。”

他对面的正是刚回归的易滞,易医生没了负担,摘了眼镜后看上去多了几分痞气:“那也得他回得来。”

“……”丰年好脾气道,“你别诅咒他们,他们刚救了你。”

他企图用“他们”唤起易滞的良心,可惜后者不领情,耸耸肩:“救我的可只有一个人。”

丰年叹气,目光落在屏幕边团着的0408上:“你怎么又偷懒啊。”

他不想和易滞争执,只能转移话题。

0408滚到屏幕上,调出鲛人睡得正香的画面,无声表示偷懒的另有其人。

易滞脚一点拖着椅子滑到屏幕前,撑着下颚感慨:“真好看一鲛。”

他蠢蠢欲动的手被肖丰年打开,后者警告地看他一眼,看出丰年的坚决,易滞摊手,撇开眼。

自觉又当爹又当妈的丰年戳戳0408,温柔道:“回去吧,找个机会提示姜荼谁是任务对象。”

0408:“收到。”

看着光团消失,易滞冷笑:“智障。”

丰年再次长叹:“别骂了,皆大欢喜不好吗?”

“哼。”

****

苌眠,神君的领地,四面环山,中间盛着一汪湖。

自神君闭关,苌眠陷入永恒的寂静。

日升月落,平凡的一天一次一次过去。

先是一道清风,湖边几乎耸入云天的树轻轻摇晃枝叶,垂落的枝条在湖面画出一道又一道圆。

然后是一声清啼,碧蓝的飞鸟自树荫间腾起,长长的尾羽划过天空,分开苌眠厚重的云。

树与天的交际处,纯粹的神力铺开,被神识重新笼罩的苌眠万物复苏。

苌眠迎来不平凡的一天。

清啼声响彻天空后,金色的云聚在天边,高调宣告神君出关。

正准备踏出归一宗的江菏泽也听见了清啼,看见了那片云。

他沉默地伫立着,一只手无声的摁在腰间的莲花盏上,宽阔掌心正好将莲花盏完全包住,即使其中的鲛醒着,也看不到半分外头的景色。

缥缈若雾的鲛尾起伏着将莲花盏全然盘踞,没有主权的鲛不满地敲敲打打,可等江菏泽低头看时,只看见银白的一团,如玉坠海。

这次换人类试图引起鲛的注意。

听见食指轻扣的声音,姜茶数三声,决定做只有礼的鲛。他晃着绮丽的尾,浮到玉盏上方,撑着屏障与江菏泽对视,虽不言人语,但想说的话透过一双温润的眼眸表达分明。

鲛想出来。

江菏泽摇头:“我们要走很远的路。”

是单靠鲛摆着屋巴向前,能把鲛尾磨平的“远”。

【正合我意。】

面不对心的鲛高傲仰头,甩江菏泽一尾巴,重新沉入莲花盏底,团成鲛球,这下任凭江菏泽敲敲打打都没了回应。

摩挲着玉盏,江菏泽默默注视着还在兀自辉煌的金云,直到云霞散去,天地重归于灰蒙,心里紧绷的弦才肯稍松。

归一宗阵外的人影伫立良久,于星夜升起时御剑向苌眠。

只人影离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江中灵船突然悬停在归一宗上空,如山笼罩归一宗。

灵船并未触及护宗大阵,只是用偌大的灵船灯火辉煌,高调告知归一宗自己的到来,山头近一些的宗门弟子一一揉着眼,迷茫的从屋内出来。

“无礼至极。”

岑何背着手,淡然点评。

他身后是闻讯而来的三位长老,闻言也是点头赞同。

“不过一介坤泽,仗着几分实力行事便如此嚣张,江中乾元一派也是忍得。”

岑何听过,也不回应,反倒是看向了三位长老旁边神色惶惶的小童。

他神色和蔼,稍稍躬身去问:“正清,你看上去有些害怕,这灵船可是有什么问题?”

正清与他对视:“江师兄捉到鲛人时遇见过江中坤泽凤九圩,他还邀江师兄上船饮茶。”

三位长老目光望向岑何,后者神色自若,自誉道:“菏泽毕竟是我门下第一乾元,名声传到些坤泽耳里也不过寻常。”

正清不抖了,闭眼后退一步,当然看上去更像是在翻白眼。不过向来好脾气的岑宗主不与他计较,目光一转,见三位长老都避开视线,嘴角笑意便更深了。

他依旧没有要理会江中灵船的意思,甚至话锋一转同三位长老说起江菏泽独自一人上路的不易。

正清冷眼听了几句,面色越发木然,终于忍无可忍俯身拜退,在门口就遁地没了踪影。

岑何没再说话,身旁的长老观他神色,试探道:“正清仗着身份,行事愈发离谱了。”

“怎好妄议……”

他的话没说完,江中的灵船骤然下压,层层法阵与护宗大阵相撞相破,荡开的灵力掀翻了归一宗内一波又一波弟子。

岑何身后长老亦是各退一步,见岑何飞身而出,面面相觑,脚下一步未挪。

岑何召来清风立于半空,又挥袖将四仰八翻的弟子们扶起,他则抬着头,无声地等待着护宗大阵彻底破开。

剑痴与女长老率先赶到,先看灵船,再看屋子里束手束脚的三人,最后都对出头鸟岑何嗤笑一声。

可惜出头鸟浑然不觉,还是那副老好人模样,无趣至极。

眼见着护宗大阵当真要被压损,剑痴拔剑,带着浑厚灵力的声音穿破大阵。

“竖子尔敢!?”

他身旁的微溱长老首当其冲,捂着一边耳朵,无可奈何地瞪他。

可灵船当真停了,有人自船舷探头,下一秒翻身跳下灵船,立身于护宗大阵的屏障上。

那人罩一身火红薄衫,几簇火苗在他身边跳跃,指间垂落的凤羽倒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份。

凤九圩不动声色将阵法内的人打量过,拱手道:“江中坤泽凤九圩,见过三位前辈。”

他神色如常,仿佛身后破阵的灵船与他无关。

“事出从急,请诸位前辈勿要见怪。”江中的凤有一双凌厉的凤眼,刻意收敛也堪堪去三分,“晚辈在南海养了数十年的鱼,被贵宗弟子错捕。”

“烦请前辈,做主将鱼还与凤九圩。”

……

自神君闭关以来,苌眠便被无形的结界笼罩,而前几日的异象降临后,苌眠结界不攻自破,踏足神君领地的仅是江菏泽看见已逾十方势力。

江菏泽掐着隐身诀,警惕地伏身于树干之上,观察着树下经过的一队修行者。

为首的少年穿着江中的弟子服,单手负剑,另一手夹着一张符纸,警惕地打量四周,他身后跟着两男两女,两两面向左右,皆是双手握剑,仿佛下一秒就要以剑为刀砍出去。

传闻中神君独居一隅,与世无争,即使有误入苌眠者,也并非有去无回,只最近神君出关,加之贺朝节在即,鱼龙混杂,来苌眠杀人越货的络绎不绝,真成了某些人的”长眠之地“。

江中的几人渐渐走远,江菏泽松出口气,翻身躺在树干上,将腰间无聊到在莲花盏里吐泡泡的鱼拿起来。

他想引起鲛的注意,可不知为何,每天喂的鱼鲛照吃不误,却是一眼不肯再施予他。

不理人的鲛百无聊赖地甩着大尾巴,自我沉醉。

自从当了鲛,他能半日睡半日臭美,哪里还分得出时间搭理别的人。

但江菏泽越往苌眠深处走,姜荼心里不知名的弦越发紧绷,直至今日,一声清啼划破晨曦,姜荼眼前一黑,被拉入不知名的幻境。

为何知晓是幻境?

因为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将时间推回半月之久。

姜荼在自己蔚蓝的贝壳床里发了会呆才摇着尾,缓缓浮上海面。

海面上黑压压地铺着一片又一片的云,隐隐有几声闷雷。姜荼记得这天,是他刚到这世界没多久,在海底闷得发慌,浮上海面看闪电。

没记错的话,要有人来了。

“把他丢下去!”

果然。姜荼将鼻子以下埋进海面,循声看去。

厚重黑云压着半空中悬停的灵船,船舷上七手八脚的推下一个人,看身形是名少年,似被下了药,丝毫不挣扎,死鱼般砸进海里。

灵船很快开走,曾经视而不见的姜荼这次晃着尾巴去捞人了。

再次浮上海面时鲛人怀里多了位眉目俊朗的少年郎,可惜鲛人眼中无美丑,只有美丽的鲛和其他丑人,于是毫不客气的甩手给了少年两巴掌。

眼见少年要吐水,姜荼拎着人衣领把人甩到了一旁的礁石上。

少年醒得很快,迷蒙视线里出现的绮丽脸庞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迷茫地又要闭眼睡去。

姜荼皱眉,绕着礁石游圈。

绮丽的鱼尾时不时打在水面,掀起的水花尽数落到少年身上。

少年:“……”

应当不会有梦是梦见自己被一条鱼泼水的。

少年与趴在礁石上的人鱼对视,缓缓道:“传闻南海出现了鲛人的踪迹,小鱼,是你被看见了吗?”

姜荼依旧埋在水下,没有动作。

少年想到那些人说的人鱼好骗,抬头看看天,依旧是不紧不缓的语气:“小鱼,我大抵是活不过今晚了,你走吧,下次别随便捞人。”

他胸口微微凹陷,出气多进气少的,确实看着活不太久了。

姜荼想了想,决定就让这人以为他是普通的人鱼。他撑起双手,半趴到礁石上,随手扳下一块石头砸珍珠,研磨成粉后洒在少年胸口。

少年也没力气躲开,自嘲道:“这是天品灵器导致的伤,药石罔效。”

砸珍珠的人鱼没有理会他,少年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属于他的死亡。

可直到天边的黑云散去,胸膛之下的心脏依旧在跳动,肋骨处的疼痛尽数消失,少年撑地坐起,一手摁在心口与水面的人鱼对视。

深海的人鱼并不知道自己随手救下的是怎样的人,清澈的双眼里倒映着碧蓝的海与天,在确认少年无事后就要潜身离开。

“小鱼!”少年叫住他,“你就在这,我会回来找你的。”

眼前的画面开始闪烁,像是被强行提速,姜荼看着灵船来了又走,一次比一次豪华,船上的少年衣着也一次比一次华贵。

直到江菏泽来的那天,幻境依旧没有结束。

他想错了?少年不是幻境的主人?

江菏泽的阵法没有落下,姜荼率先出手,滔天巨浪裹挟磅礴的灵力席卷天地。

姜荼声色冷漠:“你在偷看我的记忆。”

视线归于黑暗前,姜荼听见一声轻笑。

“找到你了。”

师姐们答辩完了,我的自力更生生活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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