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案件的内容了吗?”宫白的声线依旧冷清,对钱兴天的悲伤似乎并不在意。
钱兴天红着眼眶沙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庭竹起身走到钱兴天面前,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很抱歉,由于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无法向您透露更多。但您只需相信,只要您将您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们,我们一定替您为九歌小姐讨回公道。”
钱兴天听了这话突然沉默了,眼眶欲裂地瞪着庭竹。
随后他突然死死拽住庭竹的衣领,声音中带着绝望:“你说什么?!九歌她、她真的!”
庭竹和宫白立刻反应过来:他知道九歌不是失踪!
钱兴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庭竹努力想让他冷静下来,却发现不对劲。
呼吸急促,喉间哮鸣,不能平卧——
这是哮喘!
“钱先生您现在需要冷静!鼻吸口呼!”庭竹大声指导。
他看得出来钱兴天想努力执行,可根本没用。
庭竹立刻命令道:“小白!快去找哮喘喷雾!盒子上应该写着沙丁胺醇或者万托林!”
宫白立刻行动起来。
庭竹则是褪去了钱兴天的外套,严肃道:“钱先生,冒犯了。”
他看准大椎旁半横指处的一对定喘穴,用拇指用力按压。
大约两分钟后,钱兴天的哮喘声平缓了些,但还不够。
这时宫白从客厅的橱柜中捣腾出一个蓝白色盒子,却摇头道:“不行,过期了。”
“还有别的吗?”
“没了,就这一盒。”
一股怒血涌上庭竹的脑门:这么重要的急救药竟然都不知道及时检查更换???怎么能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到这种地步!
见钱兴天没有继续好转的迹象,庭竹对宫白道:“别找了,过来帮我稳住他。”
宫白点头照做。
只见庭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板一次性毫针,边准备边迅速辨证:体质虚弱,气息短促,脉象沉细,是虚证寒喘,且久病肺虚及肾。
随后他和钱兴天确认道:“钱先生,你这哮喘是多发于冬天对吧?”
钱兴天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随即褪去了钱兴天后背上的衣物,确认着主穴:肺俞、肾俞、膏肓、太渊、太溪、定喘、足三里,再配以阴谷、关元。
“有点晕针?小白,掐掐他人中。”
等扎完这些穴位,庭竹已然满头大汗。
十分钟后,钱兴天的状况终于稳定了。
庭竹如释重负。
为了继续稳定病情,庭竹留了部分针在钱兴天身上,像个被拔光了刺的刺猬,看着怪可怜的。
“谢谢你……”这是中年人恢复正常呼吸后的第一句话。
狼狈成这样,庭竹和宫白都没再忍心继续逼问了。
三人的呼吸声回荡在客厅中,庭竹初来乍到,尚未仔细观察过钱兴天的起居:
堆积了起码一星期的脏碗筷、垃圾桶溢出的垃圾、溅有污渍却不曾清洗的衣物、阳台上盆栽都被冻死了尚未被移进屋内……
钱先生这一星期并非单纯的失落遗憾,而是绝望如同行尸走肉。
“三十年前……我就知道她不是人类了,”钱兴天终于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那时候她还不叫九歌,她告诉我,她姓华,叫华天询。”
“当时我便觉得,天询而兴天,名字如此般配。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行为偶尔会有些与众不同,生的好看却不爱拍照、身上会出现奇怪的疤痕、同宿舍的舍友从未见过她洗漱休息时的样子……但这遮盖不了她身上的善良与天真。我鼓起勇气提出邀请,她……天询答应了。”
庭竹起初有些惊讶,可他很快理解了:异诡和人类都是有感情的生命,当然也有七情六欲。
他瞥了眼宫白,只见宫白捏着一下下地捏着指尖,视线游离,仿佛情感对他来说是某种身外之物。
钱兴天继续回忆:“我记得很清楚,有天我路过乡村的一座天主教堂,教堂的神父一见我就指着我说,我被邪祟之物扰乱心智,并破例允许我用教堂的圣水池净手。”
“当时我对异国他乡的习俗并不在意,但神父岁数很大,不好随意忤逆,于是在我净手时,他看到了天询送给我的手链。”
“我至今都忘不了神父当时的神色……如同白日撞鬼。我向神父请求了好久,他才勉强答应没把这手链从我手中征收,不过他给了我一个木制十字架,用作防身。”
“那天回去后我找去天询,最终在校园的小山坡底下见到了她。她笑着转身,雪白的月光洒在身上,我站在她背后仅两步之隔,而她却像是远在天边、触不可及……”
钱兴天颤抖着抬起他的左手,声音嘶哑痛苦:“然后……我伸出了手,碰到了她的发梢……后面我只记得骇人的火光照亮了天际,还有嘶吼,以及绿色的血肉……”
“我当即想起一段志怪传说:‘面翠色,齿巉巉如锯。’……天询姓华,是画皮的画。”
钱兴天回忆到此沉默了,后面的展开庭竹和宫白都猜得到。
可即便知晓华天询和九歌都不是人类,钱兴天依旧没有断了念想。
宫白似乎有些感触,语气中总算是带了情绪:“钱先生……请节哀。”
钱兴天深吸长叹,疲惫道:“多谢你们,庭先生和宫先生,如果没有你们……有关案件内容,我一定会知所尽言,只是今早实在疲惫。我这破屋也没什么可招待的,还得劳烦你们二位在外找个餐馆歇息一下……我也需要时间调整,我们下午继续。”
庭竹和宫白没有理由拒绝,庭竹仔细安顿好钱兴天后和宫白一同离开了。
住所外的走廊联通着户外,因此刚跨出防盗门,刺骨的冷气直往袖口里钻,口鼻中吐出阵阵白雾。
庭竹往栏杆上一撑,望着灰白的天空沉默不语。
宫白则是静静地缩在墙角刷手机。
钱兴天不知道,这两位记者也不是人类。
大多异诡摄取能量的方式主要靠的不是一日三餐,像仙药精是通过吸取日月精华,而猫妖……靠吃鱼?
总而言之,他们心有灵犀地选择了守在钱兴天的住所门前。
后来庭竹觉得楼道间的风实在有些大,不利于某位病患的恢复,于是决定带宫白去一楼的接待大堂等候。
就是这猫妖对自己的身体状态实在不上心,宁愿被寒风刮到鼻子发红也要摆弄手上的手机……
庭竹支着脸蹲到宫白面前:“小白,再这样我要没收了——你的手机重度依赖症会影响到我制定的疗程。”
宫白抬眼看了看满口胡话的仙药精,继续埋头打字。
庭竹:“……”竟然敢无视医嘱,你完蛋了!!!
就在庭竹企图伸手企图抽走宫白手机的前一刻,宫白发出最后一条消息,迅速站起身,收起命根子,并喂给庭竹一脸冷气:“走吧。”
庭竹气得头发又蹿了一寸。
庭竹绷着笑脸跟在宫白身后一字一顿道:“下、不、为、例!”
宫白越走越快。
嗯,是心虚了。
下行电梯的门叮一声后缓缓拉开。
庭竹还没跨进去,就被一道电梯中疾行而出的人影撞了一下。
庭竹回头留意了一眼,那人身高不高,帽子眼镜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身形……是位女性。
庭竹眯起了双眼。
宫白在电梯里等庭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你还上不上?”
那女子在走廊上拐了个弯,暂且没有偏离前往钱兴天住所的方向。
“小白……你觉得刚刚那人,像不像九歌?”
宫白立刻严肃起来,走出电梯间,开始观察这一层公寓的布局。
不久他便发现了钱兴天住所的背面有另一条走廊,当中隔空了大约五米,视野良好,可以清晰看见住所内人的一举一动。
他一手拉过庭竹,一指搭在唇边:“切勿打草惊蛇。”
当他们抵达适宜的观察位点,看见钱兴天站在客厅中背对着阳台,而那名神秘女子正在揭开她的面纱——
桃花眼柳叶眉,富有光泽的柔顺卷发……
一模一样的样貌,九歌死而复生了!
“怎么可能……”庭竹脱口而出。
从钱兴天的僵硬的背影可以看出,他比庭竹要震惊一百倍。
这位“九歌”似乎开口说了什么,钱兴天摇头幅度越来越大。
随后“九歌”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帕子,直直朝钱兴天的口鼻捂去。
钱兴天昏迷后,她又从他的身上找到手机,开始操作着什么。
庭竹迅速起身,朝钱兴天的住所跑去。
路上不忘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人类社交软件——
很快他便看到九歌的社交账号下多了一条刚刚发布的贴子:
《九歌即将复出!对不起让大家担心啦~》
并随上了一张即时wink自拍。
庭竹速度很快,抵达门口时正好与那位“九歌”撞了个正着。
庭竹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到底是谁!!!”他震声道。
“九歌”笑了笑,样子和真正的九歌一模一样:“感谢这位粉丝对人家的牵肠挂肚——我~就是九歌本人呀~”
姗姗来迟的宫白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对话,并不打算涉足。
“九歌”看到宫白这才放下自己的偶像包袱:“这不是宫白处员吗,九歌久仰大名!原来你们是来调查我的案子的,那我要和你们说声抱歉了。”
庭竹一愣。
貌美的女子用她甜美的嗓音解释道:“如你们所见,这根本不是什么失踪案,而是我执行任务中计划的一环。而我出现在这里,是由于工作失误,不小心在人类社会留下了痕迹,奉上级指令前来抹除……”
“你用的是失魂散?”庭竹断然道。
“九歌”愣了愣,反应过来:“原来是庭竹大夫,怪不得对异诡的自制偏方都如此熟悉。”
“你怎么认出我的?”庭竹问道。
“九歌”指了指宫白:“甲级处员之间的任务互相公开,我知道宫白处员的任务。”
庭竹咬牙切齿,他有许多问题想要质问“九歌”,可眼下他还有不得不要去确认的事。
“小白,帮我看住她。”
“九歌”却诡异地笑了笑:“不劳宫白处员费心。”
话音刚落,她迅速从庭竹的手中挣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闪现过二人,直直往电梯跑去。
宫白则是淡定地站在原地,“九歌”掠过时带动的气流撩动了他的衣摆。
趁“九歌”还没完全消失,庭竹高声怒道:
“你不是九歌!”
这回连宫白都有些惊讶了,他的目光从虚无之处汇聚到庭竹身上,似乎夹带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庭竹眉头紧皱:“真正的九歌……不会对他用失魂散。”
假九歌面上微笑不再,停住脚步解释道:“很敏锐呀庭竹大夫,不错,我不是九歌,我是她的双胞胎妹妹九舞。抱歉欺骗了您……但请您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我姐姐复仇。”
说罢,她便彻底消失在了庭竹的视线中。
庭竹顾不上深究,赶忙跑到昏迷的钱兴天身边。
一系列体格检查做下来之后,发现人并无大碍,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宫白则是站在门口,替庭竹打掩护,疏散了企图吃瓜的邻居。
待平复后,宫白走进玄关,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庭竹暂且将钱兴天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坐在一旁,神情疑愤交加:“突然冒出个九舞……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宫白又刷起了手机,替庭竹一字一句分析道:“九舞发布了九歌复出的消息,对人类和普通异诡来说都不会掀起太大波澜,前者因为她的失踪并未公开,随便找个理由便可搪塞过去。”
庭竹顺着宫白的思路分析:“对于普通异诡,他们知道九歌的特工身份,身亡一事反转为假死,他们并非不能接受。但对第三者来说不一样……”
“凶手,他对九歌的死亡再清楚不过,”宫白接话,“他的目标是杀死九歌,而如今她死而复生,为了确认真实性,凶手肯定会做一件事。”
庭竹恍然大悟:“重返现场!”
庭竹当即起身,企图冲向门外。
却被宫白拦下:“等等,趁失魂散还没完全起效,先魇一下钱兴天的意识。”
庭竹不解:“早不魇晚不魇,非得是现在?九舞都跑没影了!”
宫白不急不慢:“据她方才所说,此行目的是为了抹除钱兴天有关九歌的记忆,若这所谓的记忆单单只是他们的过往恋情,我想九舞不会如此行事匆忙。”
庭竹眯起双眼,他承认宫白说得很有道理。
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猫妖妄图在盘算着什么。
异诡小词典:
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
——《聊斋志异》
关于失魂散
异诡除了从人类那学习医术,还有祖上流传下来的传统偏方,失魂散就是其中之一,熬制过程中加入了伯奇的毛发,作用是让人或诡失去记忆,熬制时间越长,失去的记忆越多越彻底。
熬制时加入想要遗忘的对象的物件,就可以消除有关特定的对象的记忆。
伯奇【神兽】
人夜得恶梦,旦起,于舍东北被发祝曰:“伯奇伯奇,不饮酒食宍,常食高兴地,其恶梦归于伯奇,厌梦息,兴大福。”如此七咒,无咎也。
——《白泽精怪图》
是一种专门吞食噩梦的好神兽嗷~
小剧场:
竹宝:有没有被我帅到呀~
宫宝:并没有。
竹宝:骗人~我都看见了~你滴眼里只有我~
宫白:(反手在仙药精的脸上留下一个爱的抚摸)
简单咕两句:
注意!若宝子们现实中遇到哮喘发作还没有急救药的紧急情况,须即使拨打120!
文中出现有关针灸治疗哮喘的方法可见于《针灸治疗学》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咕不是专业的,所以文中的治疗方法非常教条,如有错误,欢迎批评指正!
期末复习昏了,写都写了那就顺便背个知识点吧:沙丁胺醇是β2受体激动剂,通过激活腺苷酸环化酶,舒张支气管平滑肌,属于哮喘治疗药物中的首选缓解药物。
好热啊……副高退!副高退!副高退!(化成一地)[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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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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