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无力的语气直听得人心尖泛苦。
围观的贵女公子们不禁皱起了眉头,直盯着卫家婆媳瞧,温良玉与他们从小一块长大,是家风严谨的温家女,懂礼数,知进退,却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卫家上有皇后护着,这些年真是越发猖獗了。
陈语山火气腾地冒起,“温娘子,今日有这么多人在,你不必害怕。”
她转着眼珠,落在了缄默不语的裴持身上:“太子殿下也在这,他最是明察秋毫,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温良玉擦泪的动作一滞。
屹立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眉尖一挑,让人难以忽视的眼神一下便落了下来,徘徊在泪珠划过的侧脸上。
裴持眼底冷意漾开,生出了几分兴味,声线低沉:“哦?”
“温娘子想要孤如何做主?”
温良玉暗道大事不妙。
她硬着头皮朝他莹莹一拜:“不、不用了,妾身相信妙娘,她定是不会害妾身的。”
小脸皱皱巴巴,眉毛拧成一团,鼻尖也通红的。
裴持明知是假的,可还是没忍住,将袖口的帕子递给她,哑声道:“温娘子擦擦吧。”
一方柔软干净的浅青锦帕置于掌心间,递到她的眼前。
温良玉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多谢殿下。”
她接过没有洋葱水的锦帕,细细擦干晶莹泪珠,可眼眶仍旧是红通通的。
裴持看着,周身气息忽地低沉了些。
他蹙眉,看向对面几人,语气淡漠却暗含摄人的的冷意:“叶夫人。”
“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宛妙本就心慌,被这一瞧更是吓得哆嗦,竟像是疯癫了似的缩在汤嬷嬷的怀里。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人!”
……不打自招。
周围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复杂。
侯夫人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三夫人今日昏了头,尽说些梦话,你们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汤嬷嬷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扶着叶宛妙离开了。
侯夫人撑起笑,开始收拾烂摊子:“殿下莫怪,妾身这儿媳近几日染了风寒,吃药将脑子吃糊涂了,这才冲撞了殿下。”
裴持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只是抬手,将温良玉手心的锦帕接过,叠好放回袖口。
动作轻慢矜贵,竟让人忘却了他与一已出阁女子过于亲昵的距离。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侯夫人也不免心颤,摸不透这位储君的用意。
可她又极善察言观色,探眸,便见着裴持面上虽冷冽,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温良玉身上,暗含关切。
她微微一愣,心中泛起喜色。
听传言说,东宫太子与温良玉关系亲厚,与亲姐弟无异,可她却嗤之以鼻,五年过去了,幼时浅薄的情分能成什么事。
这太子又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手段毒,心更毒,对着自家兄弟都下得去手,更从未见他对谁多表露过一丝关注。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温良玉成不了事,琢磨着去求了皇后,碰了满鼻子灰。
可今日一见,她才发现自己想岔了。
太子竟真待温良玉有几分特别。
这微末特别在清心寡欲的太子身上已是罕见,估摸是真把温良玉当成了半个姐姐。
至于眼前人到底是不是五年前的温良玉……对如今的卫府来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侯夫人立刻改换态度,对着温良玉张唇:“良玉,方才是我不好,没拉住她,让你受委屈了。”
温良玉狠狠一皱眉,心底困惑,不明白这唯利是图的侯夫人为何转变得这般快。
“妾身无事,侯夫人不必在意,照看好妙娘便是,毕竟她才是……卫融的夫人。”她反应得很快,勉强扯出笑,神色黯淡地回道。
侯夫人道:“你与卫融又未和离,这五年你一直在外养病,叶宛妙不过是代替你照看卫府上下罢了,归根到底,你才是卫融的夫人。”
“侯夫人说笑了,妙娘是融郎明媒正娶,三书六聘的妻子,我……”
她垂着眸,墨色瞳孔蒙了层水雾,咬唇道:“我离开五年,本就不该回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隐含哭腔的尾音刚落,裴持本就阴翳的脸色更难看了,掌中握着那玉串,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在盖着茧的指节处烙下了红印。
这么念念不忘吗?
裴持原以为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游刃有余的姿态,将她从卫融身旁诓出来。
可现在,他发现根本做不到。
仅仅是听到她的口中念出“融郎”两字,他就嫉妒得发狂。
极力压抑,才忍住胸腔的震动,才将不能被人察觉的妄念敛入心口,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眼底肆虐被平静覆盖,望向那圆鼓鼓的脑袋。
侯夫人眉心一皱,拉住她:“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你和三郎之间是帝后赐婚,有谁敢置喙一句?”
“等到三郎归家,我还等着你们再让我抱个孙子呢。”
手心玉串“咔哒”一声,裴持额间青筋骤起。
他忍不住了。
刚准备启唇,远处却响起一道藏着薄怒的质问:“谁将她放进来的!”
众人转眸一瞧,见是永嘉。
她怒目瞪着身旁小太监,指桑骂魁了几句,才沉着脸勉强抬脚,然后,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紧紧护在温良玉身前。
“侯夫人,本公主记得未曾给卫府递过请帖。”
她微眯起眼,冷冷对着卫侯夫人。
永嘉是有些混不吝,可到底是天家千金,此刻真动了怒,眉宇间深藏着的威慑寒意全然铺散开。
这时,温良玉才发现她和裴持是有些相像的。
侯夫人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这般骇人,被震得愣了半晌,讪笑了声。
“殿下,是皇后娘娘,她听闻殿下在这办赏花宴,特意让我过来瞧瞧。”
若是旁人,听到皇后的名头,多少会忌惮些。
可永嘉自幼在皇后膝下养大,说好听些是中宫嫡女,实则过得不如宫里才人的女儿。
阖宫都知晓皇后不重视她,由着嬷嬷宫女轻视敷衍,偷去她的份例。
七皇子出生后,便更过分了,轻则说教,重则罚跪手板,还惯会恶人先告状,柔柔弱弱在圣上面前哭一遭,让她被迫咽下所有错。
永嘉不仅没有收敛分毫,眼底的讽意反而更浓。
“侯夫人这是想搬出皇后来压我?”
她嗤了声:“这公主府是父皇赐我的,什么人有资格出现,什么人没有,是由我说了算,侯夫人方才明晃晃进来,未曾通传,擅闯府邸,张口便道皇后,一幅目无法度的猖狂模样。”
“啧啧。”
“真不知道这皇后是我裴家的皇后,还是你卫家的皇后,用起来这般顺手。”
周围瞬间静了下来。
侯夫人狠狠皱眉,永嘉是不好惹,京中人都敬而远之。
不过以往哪怕生出了什么事端,念着她那身份低贱的生母,永嘉都会沉默着吞下惩戒,今日怎将话说得这般刻薄。
直让人心中犯怵。
“是我说错了,皇后娘娘念着公主一人操持筵席,心中关切,这才派我过来瞧瞧,没曾想让殿下误会了。”
永嘉噙着冷笑道:“误会?侯夫人说话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啊,错事做完一句轻飘飘的误会便能了结,你若断案,这天底下的罪人定是会欢欣鼓舞,彻夜欢庆。”
侯夫人咬牙,在众人的注视下微微屈膝道:“是我错了,向殿下赔罪。”
温良玉静静注视着侯夫人不甘的模样,唇角翘起轻微的笑,轻声道:“永嘉性子豪放,挑人错处也毫不留情,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刚及笄的孩子。”
“学堂都没念过几天,更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毕竟是天潢贵胄,圣上之女,受不得一点委屈,有什么不满便心直口快说了出来。”
“侯夫人上了年纪,自是通人情,明事理,想来不会与一孩子计较,更不会将这当回事,对吗?”
轻柔的话听着没什么分量,可句句都往侯夫人心口戳。
言外之意便是,让她别厚着脸皮跟皇后告状,上了年纪不嫌丢人嘛。
侯夫人僵着脸道:“自然不会,殿下孩子心性,这事本就是我做错了,该向殿下赔罪。”
永嘉没听懂话中深意,带着满腔郁气,转身便拉着温良玉离开。
两人亲昵地走在一处,嘀嘀咕咕说着话。
陈语山抿着唇,怔怔地,还有些没回过神,却被母亲发现她站在风口浪尖,吓得不轻,慌乱地将她拽到暗处训斥了。
宾客们看了场好戏,彼此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散成了几团,继续“赏花”了。
侯夫人面上无光,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扯了个由头匆匆离开。
独独裴持,他立于原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静了良久,才幽幽从喉间呢喃出四个字:“牙尖嘴利。”
话里带着斥意,可脑中却断断续续地闪过她方才的神情,眼底浮起溺人的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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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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