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猛地松了口气,原是还念念不忘那只兔子啊,没曾想他看起来冷淡寡言,内心倒这般柔软,欢喜那种毛茸茸的玩宠。
“孤夜中无它,觉都睡得不大安稳。”他惋惜叹气。
温良玉抿着唇,神色间有些挣扎。
虽说裴持知晓她幻化成兔的秘密了,可此事诡异,她实不想让旁人牵扯过深。
面前已至望舒楼,墙上符纸贴得更加密集繁复,随风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眸光闪烁,扯开话头道:“那道士就住在望舒楼旁边的小院里,殿下随我进去吧。”说完,便快步往前,径直推开院门进去了。
裴持有些不满,追上去刚想继续问,却被一道懒散的声音打断,“那谁,昨夜答应我的酒呢?”
两人一抬头,便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妖冶男子靠在门旁,神色轻佻,衣领松垮,露出胸前大片肌肤,身上还带着浅淡的酒味,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温良玉愕然,呆在了原地。
裴持也愣了一会,半晌才转眸,沉声道:“这就是你说的道士?”
“他他他……我我我……”温良玉话都说不清楚了,眼珠剧烈颤动着,来回看看,只挤出一句低弱的质问:“你怎么不换身衣裳!”
这话一出,少年眉尖压得更低了,冷冷地望向那打扮张扬的红衣男子,眼底缓慢翻涌出了几分杀意。
缪尔浑不在意地笑笑,随手拢紧衣领:“怕什么?待会我将他的记忆消了便是。”
温良玉眼睛一亮,喜道:“你还会这个?!”末了,她小心瞥了一眼裴持,踱步到他身旁,压低声音密谋道:“之前我幻化成兔子被他瞧见了,这也能消吗?”
“自然。”谬尔打了个哈欠道:“保证他什么都不记得,尤其是关于我们两的。”
她瞪大眼睛,满脸惊喜道:“太好了!”
三人相距不过丈余,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钻进了裴持的耳朵里。
亲昵的,旁若无人的,只容得下“他们”两人。
直到温良玉那阵惊呼喊出,他的目光才从红衣男子身上一点点转移,盯着她因自己可以忘记她而高兴的神情,眼底忽地爬上一抹鲜红,迅速晕染开,转瞬浮起的情绪愈发阴冷,似如窥伺在暗处的猎手。
想消了现在的记忆?可他还有过往的,十几年的,深入到他每一瞬记忆的,根本割舍不去。
他垂下长睫,掩住了所有情绪,脸色被风吹得惨白,却什么都没再多说。
谬尔拍着胸脯保证后,温良玉终于松了口气,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越发诡异,本就不是常人能接受得了的。
现下是谁被牵涉进去,都是麻烦。
虽说消了记忆的确有些不厚道,可总比让裴持知晓更多不该知晓的,惹上麻烦强。
她狠下心,刻意避开侧旁那道炽热又执拗的目光,扯出笑道:“那你快些开始吧。”
谬尔散漫点头,刚想动手。
裴持却动了动唇,直唤她的名讳道:“温良玉。”
她没敢转眸,垂着脑袋“嗯”了声:“殿下莫要怪我,有些事你本就不该知晓的,如今有法子断了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裴持笑了声,轻声道:“既是你的决定,那我接受。”
“可若我忘了,那这世上便再没人知晓你会变成兔子的秘密了,你要好好护住自己。”
她揪着袖角,眼眸慢慢泛出了水润的泪光,打着转,将将要落下。
若裴持也忘了她的困境,那她在这世上便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一人独行了。
一旁的谬尔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汹涌,稍稍清醒了些,便照着温良玉的话,右手凝结起一团红光,朝裴持飞扑过去。
裴持的目光仍落在温良玉的侧脸上,想从她口中听到拒绝的话,可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
他抿着唇,脸上终究出现了妥协的神情。
罢了,她若不愿,那便将这几日的记忆消除,反正有些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红光在几瞬内便到了他身侧,将深墨身影全然笼罩住。
温良玉终于抬眸,一眨不眨地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幽深瞳孔内似藏着许多情绪,丝丝缕缕的,隔空钻入她的心中。
那一刻,她胸口竟生出了一阵如浪潮般汹涌的悔意,张唇道:“停下!狐狸,你快停下!”
可未等谬尔反应收手,围绕在裴持周身的红光忽地悬空滞住,像是被震碎般碾成了粉,随即不知从何来一道更为猛烈庞大的光线从他身上刺出,与那红光极像却又更强,猛地回击到谬尔身上。
谬尔招架不及,被光线挟着击退摔在房门上,咳出了一口鲜血。
温良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幕。
裴持也极意外,垂眸看着掌心,平平常常,只有一层普通肌肤和埋在血肉里的青筋,根本窥不见那阵强大力量的根源。
半晌后,谬尔愕然擦着唇角,踉跄着快速起身,惊道:“这凡人身上藏了什么!”
话音刚落,裴持动作一滞,目光幽幽转到了袖口旁半露的玉珠串上,颗颗泛着圆润的光泽,安静地盘在手腕上,似乎只是寻常珠串,无甚特别。
他抬眸,露出一道看似安慰却泄着惨淡的笑,直勾向温良玉道:“我没事。”
温良玉忙跑上前,四下在他周身转了圈。
那死狐狸有多厉害她是领教过的,看似随意一击,内里不知有多疼呢,裴持又是个闷葫芦,肯定是在生忍着。
“怎么样?哪里疼?”她急迫问道。
裴持捂着唇,本就冷白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惨意,他咳着道:“没、没什么,你别担心。”
温良玉根本不信,拧着眉心拽着他细细察看好一会才暂时安心。
谬尔唇角血渍还未擦干净,胸口疼得七荤八素,搅成一团,咬牙看着温良玉着急忙慌的模样,好似成了他故意伤人一样。
“诶,是他打伤的我!”
他快步跑上前,两只狭长的狐狸眼警惕地审视了裴持一圈:“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为何能躲开我的攻击,还能反击我?”
裴持懒得搭理他,垂着晦暗的眸光,只顾着安抚温良玉道:“我真的没事。”嘴上说着没事,声音却肉眼可见的虚弱低沉。
“你——”谬尔从未被如此冷待过,更何况还是一寻常凡人,他面上浮起了怒意,一手背在后面悄悄催动着妖术,然后趁其不备猛地击出。
红光闪过——
下一刻,有一只三尾狐被灌到了房门上。
裴持微微睁大眼睛,掩住一闪而过的嘲意,随即状似不安地拽住了温良玉的袖口,惊讶道:“他是妖?”
温良玉怕吓到他,忙侧身挡住他的目光,又伸手胡乱去捂他的眼睛。
那双柔软的手在他的脸上四处乱摸,从下巴一点点攀上眉眼处,偶尔不经意蹭到了红唇,激起阵阵酥麻。
他默了会,才顺从地俯身,方便她遮去所有光线,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语气带着慌乱道:“孤从未见过妖,真是可怕。”
被差点打晕过去的谬尔呛了好几口血,糊着唇角,一身浪荡红衣也被勾破了好几处,三条赤色尾巴恹恹耷拉着,极其狼狈落魄,刚勉强撑着上身爬起来,又听到将他打成这副模样的凡人说可、怕。
他咬着后槽牙,到底是谁可怕?到底是谁!
温良玉拧眉:“你快将尾巴收起来!别吓到人!”
谬尔强咽下胸口起伏的气,施法收整衣裳,很快便恢复了寻常妖冶出挑的外表,忍着伤痛一步步走到两人跟前。
温良玉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放下,低声解释道:“你别害怕,他不会伤你的。”
裴持垂着长睫,轻“嗯”了声。
“你不是凡人?”谬尔满心不解,死死盯着裴持,“是妖?鬼?道士?还是旁的怪物?快说!”
温良玉连忙推开谬尔,带着怒意道:“你做什么?他就是一个寻常凡人,你莫吓他。”
“我吓他?”谬尔气得眼前发晕,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看他将我打的?”说着,便扒开袖口,露出一道红肿的血痕:“这世上能将我打成这样的存在,屈指可数,你当真信他是一寻常凡人?”
伤口做不得假,这狐狸有多厉害她更是领教过,她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一丝。
她被问得一噎,踌躇着沉默良久。
谬尔气极,抬眸对上几步外的少年。
与方才的胆怯不同,少年身形修长,神色淡漠,冷冷迎上他的目光,那和万千凡人一般的瞳孔内却冒出了森然杀意,浓烈又骇人。
然后他幽幽开口,语气温和又委屈,甚至不像是这张脸能发出的:“温娘子,这妖怪瞪我,我害怕。”
谬尔:?……
温良玉一惊,连忙推搡着谬尔,道:“你先进屋吧。”
谬尔被推得猝不及防,踉跄几步被关到了屋里,眼前乌黑木门“啪嗒——”一声巨响,猛地关上。
他被气笑了,张着唇,露出了尖锐的狐狸牙道:“色令智昏。”
温良玉将房门关上,吸了口凉气,才鼓起勇气面对身后人,她讪笑道:“今日的事,你能不能帮我保密?”
裴持眉尖轻挑,语气隐隐带着些哀怨的味:“保密什么?”
“是保密良玉姐姐窝藏妖怪,还是这妖怪衣衫不整,与你举止亲昵?”
她慌乱摇头:“没有,你别乱说,我和他不熟的。”
“不熟吗?”他静静注视着她惊慌失措的神情,没说谎。
他胸口的郁气总算消散了些,低声道:“温娘子说不熟便不熟吧。”
“真的不熟。”她瞪大眼睛,恨不得将那狐狸拽出来好好分说分说:“都没见过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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