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囚蝉

走出艺术楼后一时间恍然隔世,舒述好像有种半年没呼吸过新鲜空气的痛感。

脚还麻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学楼。

上楼梯时,风吹凉了舒述背后的薄汗,他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接着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看着何川柏从花坛的小路往食堂的方向走。

舒述眼皮子跳了跳。

上课铃响了有五六分钟了,这何川柏往外跑些什么?

直到何川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舒述才提起脚打算大步向前走……

脚提到一半停在空中。

整条腿又全麻掉了,舒述心死地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又掉了几格血。

舒述艰难爬到教室的时候,艺术楼的赵仁乐刚好把音乐室收拾好。

赵仁乐拿着那首曲子看,爱不释手地。

他将白纸被压出褶皱的地方仔细压平,正要小心翼翼地放好时,音乐室的门被敲响了。

赵仁乐想着是舒述折返了,就直接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外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来者是个男生,看上去彬彬有礼,温和可亲。

那人笑眯眯地说:“你好。”

赵仁乐老实地回应他,“你好。”

那人说:“上次我跟我朋友来这里时,不小心把东西落下,我能进来找找看吗?”

赵仁乐点点头,“好。”

那人找得很认真,时不时苦恼地抱怨两句。到后面赵仁乐还帮着他找,可惜的是并没有找到那东西。

那人遗憾地说:“看来是我记错了。”

赵仁乐说:“你回去再好好找找吧。”

“嗯。”那人定眼看向赵仁乐手中的白纸,像是才看到的样子,好奇地说,“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赵仁乐猛地把曲子往身后塞,“不好意思啊,这个不能给你看。”

那人遗憾地“啊”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盯着赵仁乐的手指看了一小会儿,伤心地说:“你是弹钢琴的吗?我妈妈也会,可自从她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了。”

赵仁乐挠了挠脑袋,说:“你别伤心了。”

那人真挚地看着赵仁乐,“你的眼睛好像我的妈妈。你能给我弹一曲吗?”

赵仁乐心软地点点头,坐在钢琴面前,很快发现上边没右谱子。乐谱刚才都被他收进盒子里了。

正要去找,又听见那人又善解人意地说:“不想弹的话也没关系的。”

赵仁乐摇摇头,也盯着那人的手看了看,确定他是个门外汉,才把舒述写得谱子摆在了上边。其实他也很想弹着听一听,看到曲谱的瞬间他的手就一直再痒。

那人十分礼貌地走到了曲子的背面。

赵仁乐朝他点点头。

第一次弹的时候十分磕巴,连曲子基本的曲调都没弹出来。于是赵仁乐皱着眉抬手重弹了好几遍,接着弹得忘乎所以。

直到弹到有些满意时,他才停了手。

乐声消失的瞬间,他听见音乐室安静极了。

赵仁乐四处看了看,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睹物思人了?管不了。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把曲谱带回教室,亲手交到舒述的手上。

艺术楼下,何川柏站在暗处,看着赵仁乐跑远的背影,轻声笑着说了一句。

“蠢货。”

是你自己要犯蠢,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高三毕业晚会只有十五个表演名额,其中有三个名额一个归了话剧社,一个归了朗诵社,还有一个归了舞蹈社。剩下十二个名额由高一高二年级一共58个班级公平竞争。

10班的节目不出所料地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24班由于节目熟练度不够高,差点也被刷了。后续,在他们的努力奋斗下,成功逆袭为压轴节目。

毕业晚会当天早晨,高一高二全体学生彩排,彩排的主要内容十分简单,在高三年级学生入场时送上祝福。

彩排结束后,苏钰婷和叶挽灵去小卖部买喝的,邓敛白班里管得严便早早地回班了。

舒述和裴清圆坐在大树坛下等他们,树坛就在荷花池的不远处。从树坛看去能看清荷花池里的许多荷花。

夏天的温度越来越高。

舒述双手往后撑,脑袋也向后仰,这样风吹着更凉快。他定眼一看,发现池里有一朵青色的荷花,正是半开合的状态。

“裴清圆,池里有一朵青莲。”

裴清圆收起背书的小纸条,看向池塘,一眼望去一片红花。她摇摇头,“我没看见。”

舒述抬了抬下巴,说:“真有。”

“哪啊?我真看不见。”

舒述出了个招,“站起来,你站起来就能看见。”

裴清圆就站在了膝盖高的树坛上,仔仔细细地端详每一朵荷花,可还是没找到那朵青色的莲花。

皱了皱眉头,叹出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舒述。

他神色未变,怡然自得,安静地盯着池塘看。坐姿倒是大大方方的,双腿蛮横地占了大半块地。

腿还挺长的——

踢一脚。

嗯?

……

舒述一脸懵地看向自己的膝盖,原本干净的薄荷绿长裤上,沾上了一个灰扑扑的印子。

虽然,虽然他今天晚上不穿校服,但好歹,好歹也是昨天刚洗干净的裤子。

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的舒述愣愣地抬头看向裴清圆,却发现对方比自己还懵。

似乎她也没想明白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踢了舒述一脚。

舒述看了看裴清圆无辜无措的眼睛,默默地低下了头。

算了。

裴清圆的长裤短了一小截,恰好露出脚踝。舒述低头又刚好看清她的脚踝,有点白,还有一点细。

他淡定地挪开眼,看向地板,心想裴清圆怎么又长高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

裴清圆的声音在上边响起,“对不起。”

舒述胡乱摇摇头,轻声地说:“没事。”抬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印子。

风一吹,塘里的荷花便乱了。

下午高一高二的学生六点入场。

繁琐的流程结束后,晚会在主持人的宣告下正式开始。这是裴清圆从小到大看得最认真的一场演出。

尽管她知道舒述的节目在最后一个,但她还是看完了每一个节目。然后呢,每看完一节目,裴清圆就会忍不住想24班的节目是什么样?会不会比刚才那个节目更精彩?

临近晚上九点半,终于迎来要迎来最后一个节目了。

苏钰婷眼睛从手机屏幕里挪开,伸了个懒腰,问:“24班的节目什么到?”她和10班某个人换了座位。

裴清圆说:“下一个就是。”

苏钰婷抬手点了点屏幕,取消上边的游戏匹配,心累地说:“总算熬出头了。”要是舒述没表演,他们几个大概率会偷摸跑去艺术楼玩,等晚会差不多结束时,再回去提凳子。

台上表演者手牵手谢幕,台下观众给与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再次登场,向观众表达感谢后,说:“向死而生,夏有蝉鸣。一首《囚蝉》送给所有高三学子。”

“作曲人:舒述。”

“编曲人:舒述。”

“作词人:裴清圆,舒述。”

“演唱者:24班全体音乐生。”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他们!”

耳边响起热烈的掌声,裴清圆始终没抬起手。在播报节目前,她一直以为她会献上最热烈的响声。

光怪陆离中,她茫然地想到她什么时候写过歌词?

舞台的灯光聚集在中央,落女生黑黑弯弯的头发上,落在她一身淡绿色长纱裙,像蝉的翅膀上。

陈文心举起话筒,同时响起一段舒缓中悲壮的琴乐。

她慢慢张开口,轻轻地唱:“十七年蝉鸣,与世界抗衡的呼声。”

优美空灵的嗓音如精灵在歌唱,向命运述说着生命的不妥协,微弱却掷地有声。

随着一个沉闷的音节敲响号角,乐声转安为烈。

灯光也在剧烈地闪动,最后一束光华丽地停在陆无思的身上。

他唱——

抓住一只哑蝉听见它在歌唱

放飞一只残鸟望向它的天空

陈文心再次举起话筒——

沉睡蛰伏不违天命

日月轮转岁月沧桑

它的夏天勇敢倔强

无惧生死无须指引

乐声下调,合唱——蝉不知雪难有啼红

歌声里富含的情感传达到每个人心中:向死而生,绝不伤悲。

一段激烈的乐声追上他的歌声——

赐于夏季最悲烈的一场蝉鸣

忘于秋季最凄凉的一片叶黄

伤于冬季最凛冽的一朵花放

女声合音部分——

我不回头

我不认输

我不落泪

乐声与六月蝉鸣齐奏,奏出夏天的热烈与疯狂。

陈文心一边轻轻挥手一边再唱:“沉睡……”

乐声再转,陆无思举起话筒,垂眸轻唱,嗓音融入悠扬浪漫的口琴音里——

你在听哑蝉高声歌唱

你在看残鸟展翅高飞

所有的乐器音都停了一瞬,灯光照在洁白的钢琴上,它身前的人快速地抬起手指,弹出一段不知春与不见冬交织的悲歌。

无知而无惧,千次万道也不悔。

舒述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振动。

这一刻,他似乎成为了夏季树皮上的一只知了。琴声由悲转为激昂,随着这一段最后一个音节按下,陆无思放开嗓子高声唱到。

——我不认输

赐于夏季最悲烈的一场蝉鸣

——我不回头

忘于秋季最凄凉的一片叶黄

——我不落泪

伤于冬季最凛冽的一朵花放

春花已死冬雪早亡

秋叶远迎夏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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